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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廢墟上的方舟

那句話,如同一顆被投進死寂冰湖的滾燙石子,在阿汐那片被悲傷和絕望浸泡得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難以置信的劇烈波瀾。

造一艘船。

在這片吞噬了整個村莊、漂浮著無數死亡與殘骸的無邊汪洋之上,造一艘船。

這個念頭,如此瘋狂,如此不切實際,以至于阿汐有那么一瞬間,以為是林星身上的高燒,燒壞了他的腦子。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因重傷和高燒而慘白如紙的臉,看著他那雙因虛弱而深陷的眼窩。

可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的癲狂與胡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火焰。那是一種屬于戰略家的在絕境中洞穿一切表象、直抵問題核心的銳利與清醒。

那火焰,瞬間灼傷了阿汐心中所有的疑慮與慌亂。她知道,他不是在說胡話。他是認真的。

“可是……用什么造?”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這個問題,問得如此無力,又如此現實。

林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像一架最精準的掃描儀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掃過窗外那片廣袤的漂浮著無數殘骸的水域。在他的視野里,那些扭曲的破碎的令人心碎的毀滅證據,正在被他那顆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大腦,飛快地解構分析重組。

“大海……把造船的材料,送到了我們門口。”他開口,聲音依舊嘶啞,但每一個字都像經過精密計算的棋子,冷靜地落在棋盤上。

“看到那根最粗的房梁了嗎?”他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依舊有些顫抖的手指,指向不遠處一根從某棟徹底坍塌的房屋上脫落的看起來依舊堅實無比的深褐色主梁,“那是老張家蓋新房時用的頂梁柱,泡不爛。它可以做我們方舟的龍骨。”

他的手指又移向另一處,“還有那邊,那扇被沖掉的實木大門,是李木匠親手打的整塊的榆木。我們可以用它做甲板,一個最穩固的平臺。”

“浮力,”他的目光最終鎖定在幾個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的藍色塑料儲物箱上,“那些箱子是密封的只要把它們牢牢地捆綁在龍骨的下方,就能提供足夠的浮力,讓我們的方舟不至于沉沒。”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在向自己的團隊講解著一張無形的設計圖紙。他將那些代表著“毀滅”的符號,一一重新定義,賦予了它們“重生”的使命。

阿汐安靜地聽著,她的目光隨著林星的手指,一一掃過那些漂浮的“零件”。她那顆被悲傷和茫然占據的心,仿佛被他這冷靜而條理清晰的規劃,注入了一股強大的鎮定劑。恐懼和無措,正在被一個清晰而具體的目標所取代。

她知道該怎么做了。

“我們有工具嗎?”她問。

“三樓的儲物間,”林星的眼中閃過一絲慶幸,“災前我買的那個德式工具箱錘子釘子、手鋸……應該都還在。還有你用來捆曬干貨的那些尼龍纜繩,足夠堅固。”

“我來動手。”阿汐站起身,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你躺著,別動。告訴我該怎么做一步一步地告訴我。”

在這一刻,他們的角色發生了奇妙的置換。他成了運籌帷幄的“大腦”,而她則心甘情愿地,化作了他延伸出去的最堅韌有力的“手腳”。

行動,立刻開始。

阿汐先從三樓的雜物間里,翻出了那個落滿了灰塵的沉甸甸的工具箱,和幾大卷嶄新的粗實纜繩。看著這些在和平時期毫不起眼的工具,此刻卻像看到了最鋒利的武器,讓她心中涌起一股踏實的力量。

然而第一步也是最艱難的一步——打撈材料,很快便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她先從三樓的雜物間里,翻出了一根被林星用來晾曬漁網的長長的結實竹竿。她又在工具箱里,找到一個巨大的鐵質掛鉤,用最粗實的尼龍繩,將掛鉤牢牢地一圈又一圈地綁在了竹竿的頂端,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打撈長篙。

然后她來到了二樓的陽臺。這里是距離水面最近、也最危險的前線。陽臺的地板上還殘留著昨夜洪水肆虐過的濕滑水痕,欄桿雖然還算堅固,但誰也不知道它能否承受住巨大的拉力。

阿汐深吸一口氣,將一根安全繩的一頭綁在自己腰間,另一頭則死死地系在臥室內最堅固的承重柱上。做完這一切她才探身出去將那根沉重的長篙,奮力地伸向水面。

渾濁的水流緩慢卻帶著巨大的力量,那些看似漂浮不動的殘骸,實際上重逾千斤。阿汐第一次嘗試去勾那根最粗的房梁時,掛鉤剛一接觸到木頭,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就順著竹竿傳遞過來震得她手臂一陣發麻,險些被拽下陽臺!

她咬緊牙關,調整著姿勢和角度,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著。她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手臂的肌肉因為持續的用力而酸痛顫抖。每一次失敗,都讓她心頭一緊;但每一次重新舉起長篙,她的眼神就更堅定一分。

林星躺在床上,透過窗戶,沉默地看著她那個在陽臺上顯得單薄卻異常堅韌的身影。他看到她每一次因用力而漲紅的臉頰,看到她每一次被反作用力震得踉蹌的腳步。他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充滿了無力的愧疚和洶涌的心疼。

“阿汐,別跟水流硬抗!順著它的方向,用鉤子卡住那個豁口,把它往墻邊引!”他的聲音,成了阿汐在驚濤駭浪中唯一的航標。

“先撈那個塑料箱!它最輕,也最容易控制!”

她完全地信任著他的判斷,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專注,都傾注在這場與廢墟的拔河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當第一件“零件”——那個藍色的巨大塑料儲物箱,被她成功地用繩索套住,拖拽到別墅墻根下時,阿汐幾乎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她癱坐在陽臺冰冷的地板上,劇烈地喘息著,手臂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但當她看到那個在水流中被暫時固定的藍色箱體時,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勝利的沾滿汗水的燦爛笑容。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阿汐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蟻,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將林星計劃中的那些“零件”——兩根粗壯的房梁、一扇還算完整的實木門、幾個能提供浮力的小型密封桶,一件一件地,從那片死亡之海中,打撈到了他們這座“孤島”的岸邊。

她的手上,早已被粗糙的竹竿和繩索磨出了血泡;她的衣服,被汗水和偶爾濺起的污水浸透;她的身體,早已疲憊到了極限。但她的精神,卻像一簇被點燃的火焰,越燒越旺。

當所有的材料都準備就緒后,真正的建造開始了。

林星躺在床上,像一個真正的設計師,用筆在紙上畫出了一個極其粗略的結構圖,然后一點一點地向阿汐解釋著。

“用這兩根主梁做龍骨,平行放置,間距大概一米二。”

“把那扇門板橫著鋪在上面,用最粗的鐵釘,從四個角把它和主梁釘死。”

“把那幾個塑料箱和密封桶,用繩子分別捆在龍骨的下方,盡量對稱,保證平衡。”

阿汐拿著那張潦草的設計圖,像捧著一份神圣的旨意。她將繩索的一頭從陽臺垂下,將自己緩緩地降到一樓那片剛剛沒過腳踝的淺水區。冰冷渾濁的積水瞬間浸透了她的鞋襪,但她毫不在意。

她就在這片狼藉的廢墟之上,開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造船”工程。

“咚!咚!咚!”

錘子敲擊鐵釘的聲音,在寂靜的廢墟之上響起,清脆而堅定。每一錘,都像是對這片死寂的世界發出的不屈的抗議。阿汐的手法并不專業,有時一錘下去會砸偏,砸在自己手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卻只是甩甩手,便繼續埋頭苦干。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兩根沉重的主梁并排靠在一起。她踩在冰冷的積水里,奮力地將那扇實木門板抬上框架,然后用鐵錘,將一根根粗長的鐵釘,狠狠地釘了進去。她又潛入冰冷的水中,用早已被磨得通紅的雙手,將那些塑料箱和密封桶,用復雜的漁家繩結,死死地捆綁在木筏的龍骨之下。

林星在二樓的窗邊,沉默地看著這一切。他看著她在冰冷的泥水里忙碌的身影,看著她被鐵錘砸到手指時疼得縮起腳的樣子,看著她臉上沾滿的泥污和汗水……他的眼眶,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濕潤。

這個他曾以為需要自己用生命去守護的如水般溫柔的女人,此刻卻像一棵最堅韌的蒲草,在這末日的狂風中,為他們共同的家,撐起了一片可以渡向彼岸的天空。

終于,在夕陽將天邊最后一絲云彩染成壯麗的橘紅色時,那艘承載了他們全部希望的方舟,誕生了。

它丑陋笨拙充滿了不協調的美感。兩根顏色深淺不一的房梁構成了它扭曲的脊骨,那扇傷痕累累的門板是它斑駁的皮膚,底下捆綁著的幾個顏色各異的塑料箱桶,像幾個滑稽的氣囊。它就像一個用廢品拼湊出來的科學怪人的造物。

可是在林星和阿汐的眼中,它卻比世界上任何一艘豪華游輪都更美,更堅固。

因為,那是他們的方舟。是在這片毀滅的廢墟之上,由他們親手創造出的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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