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眠的腳步幾乎快出一串風來。
她推門時,話永華正把那封信往床下塞,聽見聲響慌忙抬頭,血色全無的臉上硬擠出一絲笑。
“乖丫頭,這么晚還不睡?”
話眠的目光先落在她爹臉上,又落在他身下的床榻上。
她看到她爹藏信的動作了。
她想問個清楚,為什么明知那妖活著會害了自己的性命,還要留著她。
可思索再三后,話眠還是將憋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逼了回去。
“爹,我想起...”她低了低頭,別過眼睛,“您今天是不是還沒吃藥?”
話永華輕咳了一聲,松了口氣。
“吃過了,晚上在鋪子里吃的。”
“吃過了就好...”話眠止住話,那藥是她煎的,她自然知道話永華吃過藥了,她說這話,不過就是為了不讓她爹發現。
她已經知道了傘妖的事。
她咬咬牙,對著話永華連連點了點頭,又退出了屋子,走前還專門囑咐話永華早點休息。
一扇房門隔著兩人。
但里外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出了話永華的屋子,話眠也沒打算再回去。
她爹心善,會去憐憫那只因自己而生的妖。
但她不是,她就話永華一個親人,話眠自然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話永華去死。
想起今日許懷安說了好幾次讓她多陪陪她爹這種話。
話眠心里就更煩郁。
她遲遲不回屋子,手指間夾著一張符忽的一下燃了起來,青煙徐徐升起,話眠的臉色差了不止一點。
偏屋里,風洛就這么倚著窗,一聲不響的看著院里的人。
三更鼓聲剛過,屋外就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萬事亭的院子里,一盞不點燈的燈籠被細雨打的搖搖晃晃。
燈籠柄上淌著水,沒一會,整個燈籠都被泡爛了。
忽地,從燈籠里出現一個撐著傘的女子,正是話永華身邊那個紅傘妖。
見外面下起了雨,她眸子亮了亮,撐著那把紅傘就匆匆逃出了萬事亭。
說是逃,其實也并非如此,萬事亭的院里并未設什么法陣,所以她很快就出去了。
門口的阿黃耳朵動了動,伸了個懶腰從窩里爬了出來,看見一道紅色的身影,隨后,它耳朵立刻豎起,朝屋內叫了幾聲。
許懷安坐在竹椅上,聽見外面的狗吠聲,并沒有出來。
倒是認真的看著手中的一副羅盤,輕輕撥動了幾下,對著那羅盤說了句話。
他作為捉妖師,很是清楚傘妖越想靠近話永華,他的命就越薄。
他嘆口氣,眼角流下一滴淚,似乎已預知了今晚的結局。
傘妖一路都走的很順利,她撐傘遮住雨,又來到了話家門前,她并無他求,只是想就這么安安靜靜的在遠處看著話永華就好。
可今夜她站在話家門前卻總覺得陰氣森森。
傘妖抬頭朝屋檐看去,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她認出來了,是前些日子將她扔出話家的那只肥鷹。
她低笑一聲,轉了轉傘,她可不想讓這鷹再來壞事。
“吱呀~”
院門被推開了,傘妖手上的動作一頓,表情松了松,驚喜的朝門內看去。
她以為是話永華。
可那扇門打開,出現的卻是話眠的臉。
“你!”
傘妖連連后退了幾步,她只想看看話永華,并不想與他人起沖突。
可見話眠的臉卻十分陰沉,望向她的眼神似乎是見到了殺父仇人。
“我與你無仇,不想害你父親,只是想遠遠的看著他,你不必對我趕盡殺絕。”
“哼~”話眠低頭冷笑一聲。
“我爹因為你,命都快沒了,你怎么還能說出這種話?”
話眠不愿多說一句,話音落下,當即就開了提前布下的陣法。
她活到現在還沒殺過妖。
以往遇到些窮兇極惡的妖怪,她都會借著白笙的力量將其封印在鎮妖囊中。
但今日面對奪走她爹壽命的傘妖,她并不想手下留情。
朱砂符文燃著赤焰,話眠一步步逼向前,每走一步,她腳下的符文就加深一度。
“你雖無心,但卻還是奪走了我爹的命,對不住了,你今日必須死。”
她驟然抬手,符紙“啪”的朝傘妖打去,卻被她硬生生的躲了過去。
符紙擦過傘妖的臉,劃出一道傷口。
“你若是識趣,就把命還給我爹!”
她啞聲,死死壓住哭腔。
手中結印的速度卻迅速加快,掌心升起紫水,但這次,卻與以往都不同,紫水中帶著淡藍色的微光,如同閃電,每一下都發出凜冽的“噼啪”聲。
站在房檐上的那只黑鷹歪頭看向話眠。
一只眼睛微微發紅,屋子里的風洛透過黑云那只發紅的眼睛瞧見話眠掌心帶光的紫水。
不似上次,這一次話眠打出來的招式,讓他覺得分外熟悉。
他在十幾年前的青梧城也見過同樣的招式。
就是這招將他從火刑場上救了出來。
那一招,他這輩子都不會忘。
紫光浮起,毫不留情的朝傘妖打了過去,細雨被卷起,風聲戛然而止。
話眠手心微顫,就見一塊羅盤擋在兩人中間。
“乖徒兒,你爹的事就不要插手了。”
許懷安還是跟著傘妖來了。
紫光悠然凝滯,化作碎星融進雨里。
許懷安單掌收回鑾金羅盤,擋在話眠面前。
“師父...”話眠聲音發啞,指尖因收勢太急微微泛白,“我爹就是因為她,身體才一天比一天弱...”
“你爹...”
許懷安望向話眠身后,話永華不知什么時候已出了屋子。
扶著門框,發絲沾上微微細雨。
“你爹有話對你說,去吧。”
話眠委屈極了,雖不情愿,卻還是轉過身朝話永華走去。
“爹...”
她輕輕喊了一句。
話永華沒出聲,卻抬起一只手撫上話眠的頭頂,就像小時候一樣。
“爹...”
話永華牽著話眠,就像牽著個八歲的孩子。
兩人坐到屋檐下,話永華背著身猛咳了幾聲,手心兀地出現一片紅。
他背過手在衣角上擦了擦。
“乖丫頭,爹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才只有這么大。”
他說著,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那個大小正是一個嬰孩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