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眠眨巴了下,用手背擦了擦被淚浸濕的眼睛,她微微偏過頭,看著話永華。
“爹活了這么多年,早就想你娘了...”
“爹...”話眠止住他的話,“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將自己悶在袖子里,低低的哭了出來。
“傻孩子,”話永華嘆了口氣,“爹,不是不要你,爹也舍不得你。只是...”
話永華頓了頓,聲音低下去。
“你娘走的時候,爹也想跟著去,可爹就在那時候,突然聽見屋外有孩子的哭聲,就像小貓一樣?!?
他比劃了一下,接著道:
“爹撿到你時,你被包在一塊紅布里扔在我家門前,又小又弱,臉還沒我巴掌大。”
“我問遍了周圍的鄰居,他們都沒看到究竟是誰把你放在那里的。
你太小了,若是把你丟下,你肯定活不了。我就想,或許是你娘怕我尋死,才讓你出現在我面前。”
院外只點著一盞紙燈籠,照不亮整個院子。
話永華抬起手,想替話眠擦淚,可指尖卻在半空中停了一下,話眠猛地攥緊他的袖口,瞳孔微微擴張。
她剛剛聽到了什么,她爹說自己并不是親生的,而是被人扔在話家門前的一個棄嬰。
她瞪大了眼睛,耳邊只剩下話永華的聲音。
“我...我不是您親生的嗎...”她抖的不像樣子。
“是不是親生的有那么重要嗎?”話永華低下頭輕聲道,“更何況,我早就把你當成是我親生的了。”
“爹這些年把你養大了,你也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爹老了,想你娘了,是時候該去見她了。她一個人在下面肯定無聊極了?!?
話永華說著,忽地彎下腰,手撫在話眠頭上,一下下的,像是在摸一只小貓。
“別為難紅傘,都是緣分罷了。爹遇見你,和遇見她都是緣...”
話眠不吱聲,喉嚨又干又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胸口好像埋著一塊大石頭,她動都不敢動一下。
怕稍稍喘口氣,就會被那塊石頭給壓死。
“爹走后,你就去青梧城,去找自己的姓名,你總要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爹...你別說了...我...”
“你記住爹說的話了嗎?”話永華忽地加重了語氣。
話眠身形頓住。
“你永遠是我話永華的女兒,但你不能不知道你自己原本的姓名。
爹不知道你的身世,但爹肯定,你絕非尋常人?!?
“你師父說過,你身上的香囊名叫鎮妖囊,我撿到你時,那只香囊帶子就牢牢的纏在你手上。”
“以前你還小,這些事你不懂,爹怕說出來,你做出什么危險的事,現在你長大了,爹也到極限了?!?
“爹希望,你往后都能快樂,平安?!?
“...”話眠不回答。
話永華的手輕拍向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小時候哄她睡覺那樣。
忽的,話永華胸口猛地一抽,劇烈地咳出聲,一口血猝不及防的噴在了腿上。
他眼神慌了慌,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嚴重。
血落在青布袍上,暗紅暈開。
“爹!”
話眠的驚呼,被突然下大的雨劈頭蓋臉的遮了過去。
她半跪在話永華面前,用一只手慌亂的去擦話永華的嘴角。
可話永華卻先她一步,用袖口掩住唇,將余下的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沒事?!彼叵衤┝孙L的屋子,卻仍出聲想安慰話眠。
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不受控制的輕顫。
“這叫沒事?”
話眠聲音變了調子,急切的哭出了聲音。
她下意識的就去把話永華的脈。
脈象很混亂,急如走珠,卻又虛若游絲,體內多了一股橫沖直撞的妖氣。
話眠心驚肉跳,這脈象和方澤的過于相似。
她白日里才給話永華把過脈,那時還好好的,怎么不到半日,就亂成這個樣子。
像破了的水缸,話永華的氣息,正飛速消逝。
“我去殺了她,把命給您索回來!”
話眠猛地起身,手中燃起一道符紙,火焰瞬間竄上來,將院里照了個透亮。
“乖丫頭...回來!”
可話未說完,話永華整個人便向前傾去,幾乎要摔到地上。
卻被身后急射而出的線又扶了起來。
風洛三兩步上前,一只手撐住話永華的后背,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
將人又攙扶著坐回了椅子上。
看見來的人是風洛,話永華已沒了力氣說話,用手指了指話眠逐漸遠去的背影。
風洛立刻明白過來。
他低頭看了看左腕的紅線,很久沒用過了。
于是,他指尖生出一道光暈,用手輕彈了那線幾下。
伴生便如得了命令般微微泛起紅光。
一個輕顫,將快要跨出院門的話眠給拽了回來。
力道極大。
話眠身形不穩,腳步虛浮,整個身體都被身后的人直直拽了過去。
她踉蹌后仰,后背直撞上一道溫熱的胸膛。
抬眼,只見風洛一手環在她腰際,另一只手正抵在她腕間的伴生紅線上。
“多陪陪你爹。”他張張口,嗓音壓的極低?!奥犓脑?..”
這話顯然不入話眠的耳,她掙了一下,沒掙開。
伴生上的紅光沿著線一路蔓延,像鎖鏈,將她牢牢纏住。
“放開!”她聲音嘶啞,“我要殺了那只害人的妖!”
風洛沒說話,卻一個用力,將話眠轉了過來,強迫她看向話永華。
話永華坐在椅子上,微瞇著眼,氣息若隱若現。
而屋外傘妖那把紅傘,卻越發的鮮艷。
話永華沖話眠抬了抬手,想牽住她。
話眠就這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把握住他的手。
“爹...我在呢...”
話眠握住他的手,輕撫過自己的臉,半張臉染上血跡。
話永華張張嘴,他原以為還能再撐些時日,可沒曾想,竟然會這么快。
突兀的讓他都驚訝。
他還沒教會話眠,什么是離別。
他癱在椅子上,任由話眠拉著他,看她哭的眼睛紅紅的。
“...”
今夜的雨真的很大,是這幾月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雨。
不知明日縣外的那條河會不會漲水。
許懷安半個身子淋在屋檐下,手中的羅盤也被淋濕積了水,但他顧不上這些。
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只看向廊下的話永華。
他從不阻攔話永華的決定,只是如今,廊下那人已悄然逝去,他還是有些后悔。
紅傘“嘎吱”一聲,方才被話眠打中的右肩忽地就不疼了。
她心中猛的一抽,被挖出來的妖丹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