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菲的話在陸漢唐心中激起層層漣漪，久久無法平息。她自稱“侍奉”，卻非尋常婢女的謙卑，陸漢唐心中的滔天怒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攪動，暫時壓下了些許。

然而，平靜并未持續多久。翌日清晨，陸漢唐尚在帳中沉思，帳簾再次被掀開，這次進來的，是李過身邊的親兵隊長。

“陸將軍安好。”親兵隊長抱了抱拳，“侯爺體恤將軍遠來辛苦，身邊又無得力之人照料起居，特命小人送來一名侍女，侍奉將軍左右。”

隨著他話音落下，一個身影怯生生地從他身后挪了出來。

陸漢唐抬眼看去，眉頭瞬間擰緊！

這少女，身形纖細，穿著身半新不舊的藕荷色粗布襦裙，頭發梳成簡單的雙丫髻，臉上帶著未褪盡的稚氣和難以掩飾的惶恐。她低垂著頭，不敢與陸漢唐對視。

讓陸漢唐心頭劇震的，并非這少女本身，而是她的臉。

那張臉，是蜜蜜？！眼前這少女，眼神怯懦，氣質卑微，與蜜蜜那不管不顧、帶著偏執占有欲的熾熱眼神截然不同！但那份輪廓，那份神韻，竟有七八分相似！

“她叫蜜蜜。”親兵隊長仿佛沒看到陸漢唐鐵青的臉色，自顧自地介紹道，“是府里新調教出來的丫頭，手腳還算麻利。侯爺吩咐了，讓她貼身侍奉將軍，務必讓將軍在營中，住得舒心。”

“拿走，我不需要什么侍女，讓她滾出去！”

親兵隊長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更深的假笑：“將軍息怒，侯爺也是一片好意，這丫頭乖巧懂事，定能伺候好將軍。侯爺說了，將軍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他這份心意了。”

陸漢唐上前一步，凜冽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那親兵隊長被這氣勢震懾，后退半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就在這時，那名叫蜜蜜的少女，似乎被陸漢唐的暴怒嚇破了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將……將軍息怒，奴婢……奴婢一定盡心伺候，求將軍……別趕奴婢走……奴婢……奴婢會被打死的……”

親兵隊長見勢不妙，知道再糾纏下去恐生變故，連忙拉起地上的蜜蜜，將她往帳內一推：“好好伺候將軍！若有差池，扒了你的皮！”

說完，親兵隊長走出大帳，帳內只剩下陸漢唐和那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少女蜜蜜。

蜜蜜感受到那幾乎要將她洞穿的冰冷目光，強忍著恐懼，按照被教導的規矩，膝行向前，爬到陸漢唐腳邊，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解他的靴帶：“將……將軍……奴婢……奴婢伺候您……洗腳……”

就在這時，帳簾再次被輕輕掀開，藝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顯然聽到了動靜，目光平靜地掃過帳內景象，暴怒的陸漢唐，跪在地上哭泣顫抖的蜜蜜。

隨即蓮步輕移，走了進來：“將軍何必動怒，為難一個丫頭。”

她走到蜜蜜身邊，并未攙扶，只是淡淡地說：“起來吧，去打盆熱水來。”

蜜蜜如抓到救命稻草，慌忙爬起來，低著頭，抽泣著，踉踉蹌蹌地跑出營帳。

藝菲這才轉向陸漢唐，目光落在他緊握的拳頭上：“將軍，她不過是個身不由己的棋子。我兄長李過此舉，意在試探，亦是監視。你越是動怒，越是抗拒，便越是著了他的道。”

陸漢唐盯著藝菲，眼中怒火未消：“棋子？監視？他李過把我當什么？！囚徒？！玩物？！還送來這么一個……一個……”

“一個通房丫頭。”藝菲平靜地接上他的話，“這便是她的身份，她的命。在這忠貞營，在這亂世之中，像她這樣的女子，命如草芥。主家讓她生便生，讓她死便死。讓她侍奉誰，她便只能侍奉誰。無論她是否愿意，無論將軍是否接受。”

“將軍心中之怒，是對李過，是對這不公的世道，而非對她。遷怒于她，于事無補，徒顯將軍失態。”

陸漢唐被藝菲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胸中的怒火雖未熄滅，卻暫時被壓制下去。他明白藝菲說得對，那個叫蜜蜜的少女，不過是權力游戲中最卑微的犧牲品。她的恐懼，她的眼淚，都是真實的，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無聲的控訴。

很快，蜜蜜端著盆冒著熱氣的溫水，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將水盆放在陸漢唐腳邊，然后再次跪伏在地，身體微微顫抖，等待著下一步指令。

她不敢抬頭，不敢看陸漢唐，更不敢看旁邊的藝菲。

藝菲沒有再看蜜蜜，目光落在陸漢唐身上：“將軍，事已至此，不如順勢而為，讓她留下。一來免生事端，讓李過有更多借口，二則身邊多雙眼睛，未必全是壞事。”

陸漢唐看向藝菲，藝菲卻不再多言，只是點頭致意，轉身離開了營帳。

帳內又只剩下陸漢唐和跪在地上的蜜蜜，氣氛依舊壓抑，陸漢唐看著腳邊那盆熱水，又看著跪伏在地、好似驚弓之鳥的少女。那張酷似蜜蜜的臉，此刻只剩下卑微的恐懼。

他緩緩坐下，脫下沾滿塵土的靴子，將腳放入溫熱的水中，水溫適中，顯然是被精心調兌過。蜜蜜見狀，連忙膝行上前，伸出冰涼顫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陸漢唐的腳，開始為他搓洗。

她的動作生澀而僵硬，帶著明顯的恐懼，手指冰涼，激得陸漢唐不由一顫。

蜜蜜嚇得手抖，差點打翻水盆，眼淚又涌了出來，卻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聲。

陸漢唐閉上眼睛，感受著腳上傳來的冰涼觸感和笨拙的揉搓，他心中冷笑，李過想用這個酷似蜜蜜露的丫頭來監視他？軟化他？還是惡心他？

“抬起頭來。”

蜜蜜顫抖著緩慢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陸漢唐。

“告訴我，”李過讓你來，除了‘侍奉’，還讓你做什么？監視我？還是別的什么？”

蜜蜜臉色瞬間慘白，拼命搖頭：“沒……沒有，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來伺候將軍的，真的……求將軍……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