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油燈昏黃的光暈在粗布帳壁上搖曳，描畫著陸漢唐鐵鑄般僵硬的背影。

他背對著帳門，寬厚的肩膀微微佝僂，粗糙的手掌死死按在木桌上，桌上，一道新鮮的裂痕猙獰地延伸開去，無聲訴說著陸漢唐內心翻江倒海的狂怒。

帳外忠貞營士兵巡邏的腳步聲，規律而冰冷，像無形的鎖鏈，一圈圈纏繞著他。

就在這時，帳簾被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掀開一角。沒有通報，沒有腳步聲，一個柔弱身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陸漢唐警覺，霍然轉身，手已本能地按向腰間寶刀！

然而，當他的目光觸及來人的面容時，那凝聚的殺氣驟然僵住！

那張臉！

清冷、精致、眉宇間帶著仙氣，那雙眼睛，即使在昏暗的油燈下，也亮如星辰！

藝菲？！

來人似乎對他的反應并不意外。

“將軍息怒，小女藝菲，乃李侯爺之義妹。今日早時，在帳后聽聞將軍豪情壯語，心折不已。知將軍萬里孤忠，浴血來投，卻遭此際遇，心中憤懣難平。特冒昧前來拜見，望將軍莫要氣餒。”

藝菲？李過的義妹？

“藝菲……姑娘？”

藝菲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眸子坦然迎上陸漢唐審視的目光：“將軍威名，小女早有耳聞。萬里東歸，沖破鐵壁，此等壯舉，天下誰人不知？李大哥，他行事向來如此。重利而輕義，多疑而寡恩。將軍初來乍到，鋒芒太露，又手握強兵，他豈能放心？繳械軟禁，看似無情，實則是他自保之道。只是委屈了將軍。”

“委屈？”陸漢唐自嘲，“何止委屈！是奇恥大辱！萬里血路，袍澤喋血，換來的竟是牢籠枷鎖！這抗清大業，不過是一群蠅營狗茍之輩爭權奪利的遮羞布罷了！”

藝菲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波瀾，她緩步向前，走到陸漢唐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目光掃過他拳峰的血痂，又緩緩移向他身后懸掛的青龍偃月刀。

“將軍所言，字字泣血。”她輕聲道，“然，將軍可知，真正的牢籠，不在營帳之外，而在將軍心中？”

陸漢唐眉頭緊鎖：“何意？”

藝菲的目光落在那柄青龍刀上，眼神變得悠遠而復雜：“此刀，名‘青龍偃月’，相傳乃武圣關帝所用神兵，飲血無數，煞氣沖天。將軍持此刀，自嘉峪關一路殺來，斬將奪旗，所向披靡。刀在，將軍的魂便在，將軍的膽魄便在。李過能囚將軍之身，繳將軍部眾之械，卻囚不住將軍心中這把刀！繳不去將軍骨子里的血性！”

“將軍此刻之怒，是因身陷囹圄？是因兵權被奪？還是因心中那把刀，被這江南的污濁之氣所蒙蔽，斬不出那開天辟地的鋒芒？”

陸漢唐劇震，藝菲的話，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是啊！他一路血戰，靠的是什么？是這柄刀！更是刀中蘊含的那股不屈的戰魂！是那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悍勇！李過奪走了他的兵權，軟禁了他的部眾，難道就奪走了他陸漢唐這個人？奪走了他手中的刀？！

他抬頭看向藝菲！

藝菲迎著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揚，再次屈膝，行了一個更深的禮：

“小女藝菲，仰慕將軍忠勇，特來侍奉將軍，請將軍不要嫌棄。”見陸漢唐沒吱聲，藝菲又道，“將軍，這江南的棋局，才剛剛開始。將軍手中之刀，亦非尋常凡鐵。小女雖力薄，愿助將軍拭去刀上塵埃，重振鋒芒！讓這柄青龍偃月，再次飲血清虜！斬出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