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

中常侍趙忠從禁中快步走出，他佩戴的貂珰冠是他尊貴身份的象征，但如今他的臉上卻沒有一丁點兒符合身份的寵辱不驚和不慌不躁，趙忠的年紀并不低，因為生活優渥本看不出什么老態，但如今卻一副疲憊衰老之相。

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腳步匆忙的小黃門，因為趙忠的心神不定，帶著他們疾步而行，以至于衣袍下擺都卷起了一層灰。

“趙常侍且慢！”

當那個讓他熟悉的尖聲從他身后傳來時，趙忠立刻不耐煩地停下腳步，轉身時臉上已經堆起了笑容。

“張常侍有何指教？”

同樣身為天子寵臣，也同樣身為中常侍的張讓此刻左右竟然沒有一人。

只見他小跑幾步追上來，湊近趙忠并低聲道：“你真要去提審那安平王世子？”

“不然呢？”趙忠皺眉，“國家親口下的令，難道還能推脫不成？”

他們這些宦者的權力本來就是從皇帝那里延伸而來的，加上這些年貪污腐敗、陷害忠良的事情做多了，還被扣上了私通太平道的帽子，天底下也只有皇帝能容忍他們了。

他要是再不證明自己的價值，那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讓左右看看，把趙忠拉到一旁，“你想想，為什么國家偏偏讓你去？又為什么非要安平王死不可？國家先前還坐李燮毀謗宗室之罪，如今轉變如此之快，讓人不得不深思啊?！?

趙忠一愣，“這……請張常侍直言。”

“安平國淪陷得太快了?！睆堊寜旱吐曇?，“你覺得國家不會懷疑嗎？朝廷中都有內應，何況地方呢？”

“這與我何干？”趙忠聲音突然提高，又趕緊壓低。

他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張讓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趙常侍是哪里人來著？”

趙忠臉色突然變得煞白，而這是因為他在那一刻恍然大悟。

“安……安平……我是安平人。”

皇帝在懷疑他？

“想明白了？”張讓拍拍他的肩膀。

“張常侍，救我??！”

“雖然我們平時有些小過節，但同為國家辦事，張讓自然知道趙常侍之不易。”張讓輕笑一聲，他湊到趙忠耳邊，聲音越來越低?！拔衣?，自然也有一計還請趙常侍之后……”

待到那一番密語為趙忠所聽完，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晴不定，不過他最后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

雒陽獄內，劉泌正蹲在墻角數螞蟻。這間牢房還算干凈，至少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環境惡劣，還充斥著蟑螂老鼠。

就雒陽獄的規模來說，這里完全可以容納千余人，就這樣還能保證如此整潔也屬實不易了。

“三百七十八，三百七十九……”

他此刻正在無聊地數數，隨后忽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他的耳朵一緊，心想難道是獄丞終于要過來送飯了嗎？

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劉泌抬頭，卻見兩個穿著官服的人站在牢門外。前面那個年輕些，看起來面容嚴肅；后面那個胖乎乎的老人臉上則帶著和善的笑。

前面那個個人是銅印黑綬，后面那人是銀印青綬，這意味著他們當中一個是六百石或一千石官員，一個是二千石官員。

完了？是來提審的還是來傳遞死訊給他的？

“可是安平王世子？”年輕官員開口。

劉泌慢慢站起來，神色不撓道：“正是。二位是……”

“雒陽令周異?！?

“司隸校尉曹嵩。”

劉泌瞪大眼睛，他下意識后退半步。

周異他知道啊，就是后來火燒赤壁的周瑜的父親。

曹嵩他也知道啊，就是被周瑜火燒的曹操的父親。

為什么他們會出現在這里？他思考了一會兒，想到雒陽獄的治安、審理等職能主要由雒陽令、司隸校尉和河南尹承擔，如今河南尹之位空懸，所以他們親自造訪也不算特別奇怪?；实郯∷就桨《冀洺]事來這里逛逛，為的就是看看有沒有冤假錯案，此即“錄囚”。

而曹嵩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忐忑，不由得笑出聲來：“世子多慮了。犬子孟德來信，他說安平王世子和他頗有情誼，托我照看一二?！?

他示意獄卒打開牢門，親自端進來一個食盒，“吃點東西吧?！?

周異也遞進來一壺酒，“孟德還說世子好酒?！?

看來周異這個曹操的前上司也受了曹操所托啊，看來他也是沒交錯曹操這個好友，救不了他是一回事，能讓他好吃好喝地上路也算不錯了！

不過他什么時候說自己好酒了？

劉泌接過食盒，“多謝……多謝曹都尉掛念，也多謝曹校尉與周縣官?！?

他打開食盒，里面是熱騰騰的羊肉羹和面餅。這待遇比想象中好太多。不過他的心思現在卻不在吃飯上。

“劉泌敢問二位，不知何時我才能出去。”

曹嵩和周異對視了一眼，隨即神色凝重地看向劉泌，“這得看國家意思，我們二人都無權做主啊?！彼麌@了口氣，“說來有趣，雒陽獄關過郡國太守，關過清流黨人，還關過外戚、宦者……世子倒是第一個進來的宗室。”

劉泌吃到一半，差點被餅噎住，“這……這算什么趣事？”

“曹校尉的意思是，”周異解釋道，“情況很復雜。”

“趙常侍到！”

就在這時，一道尖細的嗓音打斷了談話。劉泌看見一個面白無須的老宦官帶著幾個侍衛走來，而周異和曹嵩也立刻退到一旁，趙忠仿佛就當二人不存在一般，他剛在牢門前站定，便瞇著眼打量劉泌：“您就是安平王世子？”

劉泌當即放下食盒，擦了擦嘴。

他同樣也看著眼前的這位著名的大宦官，被漢靈帝呼為阿母的神（閹）人。

“正是?！?

“我乃中常侍趙忠，奉皇帝詔，請世子隨我走一趟吧。”趙忠轉身就要走。

“這，”劉泌愣了愣，“敢問趙常侍，不知罪臣要去哪？”

趙忠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去見國家。怎么，世子不想面圣？”

劉泌看向曹嵩，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去，當然去。”劉泌整了整破爛的衣袍，“不過能否容我洗個臉？這樣面圣太失禮了?！?

趙忠聽后嗤笑一聲，“不必了，國家等得心急，世子這副模樣即可，跟在我后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