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泌又上路了，這一次和他一起隨行的有張寧和梁寬，還有橋瑁派來的一些衛(wèi)士，來鶯兒最終也沒有留在濮陽，不道德的說，與他們一并來雒陽的……

還有張梁。

雖然說張角張梁應(yīng)該是劉泌穿越以來見過最早對他們起了殺心的人，但細想一下，他也就只和他們開過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言談氛圍比和曹操、崔琰等人交談時輕松的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是真正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折服的人，看著張角、張梁先后離去，他的心中自然也是五味雜陳。

這就是死易活難嗎？

他站在船頭，望著雒水兩岸的風(fēng)景，心中百感交集。

這幾日來，他幾乎將《太平經(jīng)》甲部給翻爛了，刪改之處密密麻麻，原本冗長繁復(fù)的經(jīng)文被他大刀闊斧地精簡，那些荒誕不經(jīng)的神話傳說，以及明里暗里諷刺朝廷的言論，也統(tǒng)統(tǒng)被他抹去。

經(jīng)過他的篡改，哦不，修改，整個甲部已經(jīng)可以說是無害的道家經(jīng)籍了，起碼在公元189年的審核制度下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

“與其說是修改，不如說是重寫。”劉泌自嘲地笑了笑。

《太平經(jīng)》甲部本應(yīng)是太平道的根基，一開頭便確立了太平道的基礎(chǔ)世界觀，什么賢圣、種民之分，還有神仙天國當(dāng)中的等級序列之類的，可即使如此，全部加在一起也可以說是十部中最少的那一部分。

可橋瑁搜集來的版本不但充斥著叛逆之言，直指皇帝昏聵、天命將改，而且還很水很長！或許比你現(xiàn)在正在看的這本網(wǎng)文還要水，還要長。

劉泌不得不將這些內(nèi)容盡數(shù)刪去，還有什么上玄虛生之母、東華玉保高晨師之流，或匿或隱，只保留勸誡君王修身、順應(yīng)天道的部分。

張角若知道他這么改，怕是要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

可他又能如何？太者，天也，天覆育萬物，其功最大；平者，地也，地養(yǎng)萬物，其德至厚；經(jīng)者，常也，天地之常理，人間之常理，豈能盡是神仙鬼怪之說？

這一個甲子年的預(yù)言已經(jīng)落空，在下一個甲子年到來之前，若太平道還想延續(xù)下去，就必須有所改變。

他仔細一想，要是他參與太平經(jīng)的編輯的故事能被后人流傳下來的話，他指不定還能在道教中得到一個什么神位……

“世子，這雒水可真寬啊。”來鶯兒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了他的身旁，她望著浩蕩的河水感嘆道。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劉泌點點頭，隨后突然一指雒水道，“你知道嗎，當(dāng)年孝光武帝曾指雒水為誓，勸降朱鮪，并不計較他曾經(jīng)的過錯，后世傳為美談。”

來鶯兒眨了眨眼，她作為一介歌伎倒是第一次聽這個故事。“原來如此，那若日后有人也指雒水為誓，卻出爾反爾，豈不是要被萬民唾罵？”

劉泌想到了一個姓司馬的人。

“或許吧。”他忽然苦笑道，“這天下的是非功過，就如這河水一般，悠悠不盡，褒貶皆由后人評說。”

他看著不停流逝的水，“時間”也在流逝啊。

來鶯兒若有所思，而張寧則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船行至雒陽城外，巍峨的城墻已清晰可見。

雒陽城南北縱達九里，東西橫至六里，這讓梁寬、張寧等人見到后都為之大驚，他們都曾經(jīng)聽說過雒陽的風(fēng)貌，而第一次親眼目睹，那種體會果然是不一樣的。

而劉泌則面不改色，或許是鋼筋水泥的現(xiàn)代化城市他早就見過了，或許是他的心情正為別的東西所牽引。

“世子，我們該下船了。”梁寬回過神來，隨即低聲提醒道。

劉泌點點頭，目光掃過岸上熙攘的人群，道，“會有人來接我們對吧。”

“會有一個小黃門在平城門處等候。”梁寬神色凝重。“他應(yīng)該會帶一輛囚車而來。”

平城門位于雒陽城南面，可以約等于雒陽城正門。郊祀法駕皆從此門出，可謂門之最尊者。

”好。”

“不過世子可能會先被押入雒陽獄受審。”

劉泌神色平靜，“無妨。”

他轉(zhuǎn)頭看向來鶯兒和張寧，“他們二人，就麻煩梁軍侯照顧了。”

梁寬鄭重地點頭都道，“世子放心，此事包在梁寬身上。”

劉泌點了點頭，這是他思考后的結(jié)果，總不能真讓他們作為自己的家眷，一起沒入獄兄吧，沒良心的說，來鶯兒要是無怨無悔的話他也就認了，可張寧呢？到時候他該如何去面對張角？

“要是我回不來了，你們就自行謀求生路吧。”劉泌淡然道。

隨后他還讓梁寬取來橋瑁臨走前送的錢財，分了一部分給她們兩個婦人，反正他也用不到那么多，剩下來的都是要賄賂宦官的。

張寧見狀再一次眼圈發(fā)紅，而劉泌的心中仍然波瀾不驚，“我又不是要死了，你哭什么。”

“沒，沒有……”

他又看向來鶯兒，“如果我真的死了，記得來幫我收尸。”

來鶯兒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一眼劉泌，然后深深地行了一禮，“謹唯。”

此時，橋瑁派來的隨行官員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張梁的首級被裝入木匣，準(zhǔn)備獻予皇帝。至于那些經(jīng)書，則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只待劉泌的能從監(jiān)獄中走出，到時再做定論。

劉泌深吸一口氣，邁步下船。

他抬眼望去，只見城門處旌旗招展，一隊身著絳色官服的衛(wèi)士早已列隊等候。不過為首的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想必正是前來押解他的小黃門。

而對方也顯然注意到了劉泌，他身上的那股氣息仿佛能讓人立刻鎖定他就是所謂的安平王世子，因為他的臉上已經(jīng)寫滿了“苦大仇深”四個字。

“世子，請吧。”小黃門做了個手勢，四名虎賁衛(wèi)士立刻上前。

“是。”他淡淡道，隨后不發(fā)一言。

那一刻劉泌想到這一路以來見過的無數(shù)人，張角、張梁、張寧、崔琰、曹操、梁寬、程立、何清……這些人在他的生命中都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也有著各不相同的意義，可以說這段日子是他穿越漢末后經(jīng)歷過的最兇險，但也最難忘的時光了。

而他能不能和這群形形色色的人再會面呢？那就得看他能不能挺過這一關(guān)了。

監(jiān)獄嘛，挺得住那便是龍場悟道，收獲頗豐。

挺不住的話，那便是某某某卒于某某年某某月了。

為了不牽連其他人，他想關(guān)鍵時刻他真的會選擇體面，反正自己夸張點說已經(jīng)死了兩次了，見了如此多的英雄人物，死亦何憾呢。

但他自己還沒能成為那個英雄呢。

不過現(xiàn)在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事已至此，上囚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