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自罰兩杯
- 說好漢室宗親,你說你是太平教徒
- 嶺南衣冠
- 2726字
- 2025-08-06 12:41:15
雒陽城,南宮。
如今的劉泌正跟著趙忠穿過宮門,小入殿中,再入由宦官把持、一般朝臣不得入內的禁中,眼看兩側宮墻越來越高聳,他也忍不住低聲問:“趙常侍,不知國家要在何處召見罪臣?”
“南宮,玉堂殿。”趙忠腳步不停,聲音壓得極低,他忽然側頭瞥了劉泌一眼,“世子莫慌,如今雒陽城里,等著看您笑話的人可不少,您越是慌忙,便越是無濟于事。”
“看我的笑話?罪臣不解。”劉泌心頭一緊。
“自然。”趙忠嘴角扯出個沒什么溫度的弧度,“我也是安平人,安平王什么秉性,我心里有數,可架不住有好事者往死里彈劾,說安平王勾結妖道,圖謀不軌!哼,無非是怕我們這些人結黨,順帶再潑盆臟水罷了,連我在老家蓋幾間屋子,都成了逾制的大罪!”
“如那李燮,便是他們所推上來的所謂的直臣,不就是為了想方設法地對我們加以攻訐嗎?我就不明白了,都是為國家辦事,如何我們變成了臭名遠揚的賊呢?”
劉泌立刻順著他的話頭,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憤慨,“趙常侍為國操勞,竟遭此等污蔑?簡直豈有此理!”
他一邊說一邊心里嘀咕,這老狐貍突然跟自己套近乎,肯定沒憋好屁。
趙忠腳步微頓,“世子倒是個明白人。”
他聲音更低了,幾乎只剩氣音,“你我既為同鄉(xiāng),那我就提點你一句,國家最喜聰明人。待會兒見了駕,說話做事,得讓國家‘不難做’。有些小苦頭,該吃就吃,國家心里記著你的好。”
劉泌一時半會兒還有些聽不懂趙忠的話,但他只能含糊應道,“多謝常侍指點。”
何清不是說如今皇帝至上,天下莫敢不從嗎?看來他還是要顧及許多人的面子的啊。
那就讓他自罰兩杯,好讓這件事翻篇吧,皇帝總是會偏袒自家人的嘛。
不一會兒,待他們穿過云臺殿,趙忠口中的玉堂殿就近在眼前了。此殿殿宇軒昂,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前殿據說是皇帝在禁中辦公的地方,后殿則是皇帝其中一處休息的場所。
在殿外脫去鞋履后,劉泌便學著趙忠的樣子,趨步小跑入內,撲通一聲跪伏在地上,額頭緊貼地面,他甚至連臭名昭著的漢靈帝劉宏是什么樣子都沒看清。
“賜座。”一個略顯慵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聽不出喜怒。
劉泌剛跪坐在席上,就聽那聲音直接越過了他,似乎是在問侍立一旁的宦官:“阿父,這安平王世子入雒,可帶了諸侯印璽來?”
阿父?那人想來便是張讓了!
劉宏這個大孝子可是公開說張讓是他父,趙忠是他母的。
不過怎么又提到了印璽之事?
且見張讓的聲音帶著諂媚的笑意,“回國家,不曾帶來印璽。”
“哦?那可有其他信物驗明正身?”
“有左中郎將皇甫嵩、頓丘令何清、東郡太守橋瑁等人具保,言其身份無誤。”
他們二人可以說是視劉泌不存在一般,這讓一直垂頭跪坐的劉泌感到壓力倍增。
劉宏沉默了片刻,忽然輕笑道:“很好,很好,那朕便放心了。”
既然沒有什么信物,那他說劉泌是宗親就是宗親,說他不是宗親就不是宗親了。
他的視線終于落回劉泌這個未加冠禮的少年人身上,“論起輩分,你當稱朕一聲‘兄’。”
劉泌屁股聞言立刻讓額頭再次貼地:“罪臣不敢!”
“罪?”劉宏的聲音帶著點玩味,“罪在汝父,與汝何干?起來說話。”
劉泌依言起身,垂手肅立,依舊不敢抬頭。
“雖然朕知道你沒有大罪,但你也沒能勸勉汝父,使其盡保境安民之責不是嗎?無功無過,阿母,你說朕該如何是好!”
趙忠聽后立刻笑道,“國家之決定,無人能左右,趙忠謹唯國家是從。”
“讓你說你便說,怎么?還想避諱不成,朕知道你是安平人!”
“趙忠不敢!”趙忠強笑道,“小人以為安平王世子幼弱,但富于春秋,念在其為天家子孫,或可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那也不是這個時候,如今蟻賊猖獗,天下洶洶,朕身為人君,豈能因私廢公,偏袒宗室?”劉宏話鋒一轉,語氣里多了點無奈的笑意,“朝堂上多少雙眼睛盯著朕呢,我已經下了詔書要論安平王之罪,那豈能出爾反爾,那這皇帝還怎么當?你說是不是?”
劉泌心里罵了句“老狐貍”,嘴上卻無比恭順:“唯國家是從。”
“抬起頭來,看著朕。”皇帝命令道。
劉泌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眼。
御座上的天子年紀不算大,面容甚至稱得上清秀,只是眼袋有些重,眼神里帶著一種長期被奉承慣了的的銳利。
所謂的“天子”,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有人跟朕說,”皇帝慢悠悠地開口,手指輕輕敲著憑幾,“安平王續(xù),與黃巾妖道張角暗通款曲,甚至想裹挾安平國百姓,行悖逆之事。你……怎么看?”
劉泌心頭警鈴大作,臉上很刻意地瞬間堆滿惶恐,仿佛這一次對話他已經預習了許多遍。
“國家明鑒!父王……父王他確實篤信黃老,好談玄理,家中也藏有些道家典籍。但,但說他勾結妖道,圖謀不軌,這……這絕無可能啊!父王對國家、對朝廷,忠心可鑒日月!”
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猛地又跪了下去,“罪臣……罪臣愿獻上我在兗州搜集到的《太平經》甲部,以供朝廷封存,唯愿以此剖明我安平王一系之赤膽忠心!”
他刻意隱去了橋瑁的名字,自然也是為了他考慮,這是他們來之前就商量好的,橋瑁作為一個儒生,還是不想摻和研究黃老的這趟渾水。
而另一旁的趙忠和張讓聽到這都不由得一愣,沒想到這小子還藏有別的東西,這讓趙忠的神色當即變得凝重起來。
而劉宏眼中則閃過一絲興味:“哦?太平經?你可會背誦其中篇章?”
劉泌心里咯噔一下。
背?他刪改那么多,萬一背岔了怎么辦?
奈何他遲疑了不到一息,皇帝的鼻腔里便哼出一個不滿的音節(jié)。
“嗯?”劉宏的眼神陡然銳利,“你莫要糊弄朕,會便是會,不會便是不會。”
劉泌不敢再猶豫,立刻開口,背誦起自己刪改得最“無害”也最朗朗上口的一段,講君王當如何修身養(yǎng)德、順應天時。他語速平穩(wěn),吐字清晰,盡量模仿著經文的古奧腔調。
皇帝聽著,臉上那點漫不經心漸漸被一種奇異的專注取代。待劉泌背完一段停下,他竟輕輕“嘖”了兩聲,目光在劉泌臉上逡巡:
“此子聰穎類我,或可興宗室啊。”
這評價讓旁邊的張讓、趙忠都微微側目。
說完這場面話后他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慵懶模樣,口吻有些感慨道:
“只是如今多事之秋,這妖書雖罪大惡極,惑亂人心,理當封存禁絕……但眼下,還有更要緊的軍國大事等著朕去操勞。”他話鋒一轉,帶著點推心置腹的無奈,“你有心報國朕知道,你的處境,朕也明白,只是朕……也很難辦啊。”
劉泌心領神會,知道該自己該像趙忠說的那樣為皇帝遞梯子了。
他再次深深拜伏:“陛下!罪臣深知父王之過,累及圣心,更使朝野不安。為平非議,為安社稷,罪臣……自愿請服苦役贖罪,絕無怨言!”
他聲音懇切,姿態(tài)放得極低。
御座之上,劉宏靜默了片刻。隨后那帶著贊許的笑聲就在空曠的殿宇里響起,“好!識大體,明進退!朕準了!”
伴隨著那清朗的笑聲響起,劉泌的心中感到一絲詭異,他沒有感受到劉宏有什么心中大石落下的釋然,反而有一種憋了很久終于要破功的感覺。
劉泌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這就是身家性命掌握在一個獨夫手中的感覺嗎?不行,他得忍耐!
而劉宏接著說道:
“那即日起,汝便入左校做工,待到蟻賊平定,朕自會寬赦你的!”
“罪臣謹唯國家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