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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分家產(chǎn)的風(fēng)波

昏沉沉的黃昏里,泥土的氣息裹挾著焦糊味道,幽幽鉆入鼻孔。父親、大伯、二伯聚在爺爺留下的黃土坯老屋里,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閃爍的火光如同鬼魅般在眾人臉上跳躍晃動,映照出各自內(nèi)心深藏不露的暗影。我緊挨著母親坐在炕沿,懵懂中只覺一屋子的大人們都繃緊了臉,空氣凝重得如同滲水的舊棉絮,沉甸甸地壓著人,令人氣也喘不勻。

大伯粗糙的手掌摩挲著炕桌邊緣,聲音低沉而渾濁:“爹留下的三間房,八畝旱地,咱們兄弟仨人,按老規(guī)矩分。”

二伯立即從鼻腔里擠出冷硬的一聲笑:“規(guī)矩?老大,爹咽氣那會兒,你可是在床前守了整夜!”他眼珠直直瞪著大伯,如同釘在了對方臉上,“那夜爹最后張著嘴要說什么,你當(dāng)真沒聽見?”

“老二!”大伯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湯水受驚般潑灑出來,“你嚼蛆!爹最后就是喘不上氣,哪有什么話!”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豁了口的破鑼嘶鳴,震得糊著舊報紙的窗戶紙簌簌抖動,窗外那棵孤零零的老棗樹,仿佛也瑟縮了一下。

“喘不上氣?”二伯霍然站起身,椅子腿刮過地面,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尖響,“爹攢下的家底兒,你就這么想獨吞?”他眼里的血絲密布,像一張猩紅的網(wǎng),幾乎要迸裂開來。

“放屁!你這癟犢子!”大伯也猛地躥起來,怒不可遏地掀翻了自己面前的粗瓷碗,碎片四濺,熱湯潑灑一地,洇出丑陋的濕痕。二伯毫不示弱,一巴掌狠狠拍在桌面上,震倒了桌角盛醬油的粗陶瓶子,深褐色的汁液蜿蜒流淌,如同大地裂開一道污穢的傷口。兩個人額頭青筋暴凸,臉膛漲成了駭人的紫紅,口沫橫飛地嘶吼著,彼此推搡,身體像兩座小山般猛然撞在了一起——桌椅搖晃,杯盤狼藉,碗碟碎裂的銳響刺破了壓抑的黃昏。

我整個人嚇呆了,身子使勁朝母親懷里縮去,她粗糙的衣襟上還沾著廚房的蔥油氣息,卻掩蓋不住此刻的緊張。她用力摟著我,那力道箍得我生疼。我驚懼地睜大眼睛,灶膛里爆裂的火星映在土墻上,大伯和二伯扭打撕扯的身影被火光夸張地放大、扭曲,如同皮影戲里兇神惡煞的鬼怪,在斑駁的土墻上狂亂地跳動、撕咬。那些紛飛的唾沫星子,那聲嘶力竭的“分”字,如同帶著倒刺的麥芒,一下下扎進(jìn)我懵懂的耳朵里,扎得生疼——那個“分”字,在我眼中,仿佛幻化成了一把銹跡斑斑、刀刃上沾著泥土和可疑暗紅痕跡的鐮刀,閃著冰冷的光,懸在我們這個搖搖欲墜的家的頭頂,無聲地?fù)]落下來。

父親突然站起身,悶悶地插在兩個人中間,煙袋鍋子不知何時已被捏得死緊:“哥,二哥,別打了!”他聲音里透著一種疲憊的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喉嚨,“爹的屋,我……我那間不要了。你們……你們分吧。”父親的聲音低沉下去,如同被抽走了筋骨,他垂著頭,摸索著旱煙袋,仿佛要從中汲取一點暖意。父親的話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澆熄了灶膛里最猛烈的火焰。大伯和二伯猛地停住了撕扯,如同斷了提線的木偶,喘著粗氣,僵在原地。屋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柴火余燼偶爾的噼啪爆響,那聲音像極了某種垂死的心跳。昏黃燈光下,父親那張老實得幾乎有些木訥的臉上,只有深深的倦怠刻在皺紋里,他默默卷著旱煙,手指微微顫抖著,仿佛連那一點薄薄的慰藉也握不穩(wěn)當(dāng)。

最終,三間土坯房中間那間分給了父親,大伯和二伯各占一廂,八畝旱地則被一道無形的線從中切開。分家文書簽下不久,一道新砌的磚墻便在院中拔地而起,冷硬地隔開了大伯和二伯兩家。從此,曾經(jīng)同一個灶膛里飄出的飯香,便永久地斷在了那堵墻的兩邊,再難逾越。

分家那日的火光與咒罵聲,早已沉寂于歲月深處;然而那堵墻卻頑固地立著,它早已超越了磚石的冰冷本身,成為一具沉默的骸骨——這骸骨所證實的并非僅是誰多得了一塊田、誰少分了一間房,而是人心深處那條一旦決堤便無法重歸舊道的溝壑。自此之后,血脈所系之處,終被砌成兩堵無法逾越的墻,墻這邊是活著的孤島,墻那邊,則成了被“早些年就死了”輕輕掩埋的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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