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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旱魃肆虐

日頭毒辣辣地懸著,明晃晃地直刺人眼,仿佛燒透的鐵餅壓在天頂。我趴在門墩上,下巴抵著滾燙的磚石,伸長脖子看院中那棵老槐樹——往常濃綠的樹冠此刻蜷縮起來,葉子焦黃,像被誰揉皺了又丟棄的紙片,無精打采地耷拉著。

村外那片麥子,早先青綠油亮,曾像無數柄小劍直指天空。如今走近一看,卻只剩一片枯黃的骨架,麥稈焦脆,在熱風里發出細微的窸窣聲,如同垂死的嘆息。父親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起一穗麥子,輕輕一搓,掌心便只剩下一點干癟的碎屑。他沉默地攤開手,那點粉末隨即被熱風卷走,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望著麥田,眼神里的光仿佛也隨著麥粒一起被風掏空了。

“阿姐,井也渴了嗎?”小弟拽著我衣角,聲音里帶著驚惶。

我們一同趴在那口老井的石沿上朝下望,井底只剩下一點渾濁的泥漿,映著我們兩張小小的臉。井壁的青苔早已枯死,斑駁干裂,像一道道被曬得翻卷的傷口。爺爺挑著空桶從旁邊經過,扁擔咯吱咯吱地響著,他咳了一聲,干枯得如同秋風刮過空竹筒:“老伙計,也熬干啦……”

“熬干啦……”小弟學著爺爺的腔調,童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卻惹得爺爺腳步更沉了。

村里人把最后一點力氣都投進了井底。二伯脫了褂子,露出嶙峋的脊梁,繩索勒進他肩胛的皮肉里,一筐筐沉重的濕泥被他從井底搖搖晃晃吊上來。淘井的人輪番下井,皮膚沾滿了泥漿,又被烈日烤干,形成一道道龜裂的紋路。小弟指著他們,悄悄附在我耳邊:“姐姐,二伯背上,像咱家干裂的地。”我望著那被深井與烈日雙重刻印的脊背,喉頭像堵了一把滾燙的沙,這無言的勞作本身,就是向天討要活命的血書。

但井水并未如人所愿地涌出,淘井人上上下下,帶出的只有越來越濃稠的泥漿。井底最后一點濕氣在驕陽下徒勞蒸騰著,宛如大地微弱而絕望的呼吸。

旱情如火焰般舔舐著村莊,日子在焦渴中煎熬著。人們最終簇擁著二伯,走向龜裂的河灘。二伯捧著那只盛滿渾濁井水的粗瓷大碗,每一步都踏在枯焦的土地上。他將碗高舉過頂,那虔誠的姿態,如同托舉著全村人最后一點未曾熄滅的魂魄。他沙啞的嗓子奮力掙出的祈告,在無遮無攔的河灘上顯得異常單薄,風一吹便散了形跡,只余下一點顫抖的余音,在死寂的曠野里浮沉。

“旱魃……”爺爺蹲在田埂上,銜著早已熄滅的旱煙袋,凝望遠處龜裂的土地,喃喃吐出這個沉重如石的名詞。

“爺爺,旱魃是誰?”小弟睜著懵懂的眼。

“是……是個壞東西,”爺爺喉頭滾動了一下,目光沉入焦土深處,“它把咱的水……都喝干了。”

我抬頭望著天上那個不知疲倦的太陽,它把光芒像滾燙的鐵水一樣潑灑下來。我忽然覺得天空如同一口倒扣下來的巨大熱鍋,而我們,不過是鍋里渺小無助的幾只螻蟻。大人們拼盡全力的身影在灼熱的氣浪中晃動——他們躬身淘井、祈雨,用沉默的脊背扛著日復一日的無望。這無聲的抵抗,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深地鑿進我心底:原來人即使被天地逼到絕壁,也要用骨血撞一撞那堵墻。

就在這時,小弟突然伸出手指向天空,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姐姐,你看……”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幾片不知何時飄來的云絮,薄薄的,邊緣被落日熔成了暗紅,像幾縷微弱的、燃盡的余燼。

一滴涼意毫無征兆地落在我額頭上,緊接著又是一滴。我猛地一顫,幾乎疑心是錯覺。小弟也感覺到了,他仰起小臉,眼睛睜得溜圓,睫毛上沾了一點細微的濕痕。

我和小弟同時屏住了呼吸,仰頭望著那幾片薄云,仿佛在等待一個無聲的判決——涼意斷斷續續,如此吝嗇又如此奢侈,懸垂于干裂的唇舌之上,如同大地在無垠焦渴里,終于接住了蒼穹落下的一枚、兩枚……試探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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