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省。
趙老夫人高坐上首,發髻上簪著兩支紅寶石赤金珍珠簪,和腕上那對鎏金鐲子,手上的寶石戒指顯然是成套的,都是長安最新的款式,看起來很是華麗貴重,她抬著眸子在堂中掃了一圈,“誒?怎不見嬌娘?”
蘇玉櫻放下茶盞,用帕子點了點嘴角,見無人回話,這才起身,回道:“昨夜母親突發不適,一夜未眠,身體虛弱,實在無法下榻,母親特意囑咐孫女向祖母說明緣由,今日無法來請安,還望祖母見諒。”
趙老夫人關切道:“怎又不適了?可有尋蘇先生瞧過?”
“已經尋了醫先生診治,先生讓好生休息,不可太過操勞。”
趙老夫人見她眼下一片烏青,身子也有些站不穩似的,怕是昨晚也沒怎么休息,關切道:“好了好了,瞧你這臉色,怕是也未曾休息好,快些回去休息吧,日日請安不差今日,不必強撐著在這兒。”
“多謝祖母諒解。”
蘇玉櫻柔柔行了禮,扶著額頭由碧水扶了出屋。
這剛來長安,便有家人相繼病倒,趙老夫人不禁將此事往蘇靨身上聯想,可一想起昨日已警告眾人不可再提那四個字,只得強摁下這個想法。
她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就見管氏單手支頤,面色比往日看起來還要白,隱隱有些慘意,又是上下眼皮打架的模樣,不悅道:“老二家的,你這是又怎么了?”
二夫人似是沒聽見,還是身后的琉璃輕拍了拍她肩膀,低聲叫了幾句才抬頭,強撐著案起身,“子婦失禮了。”
說完,未等老夫人開口,二夫人便站不住了,身子向后一歪倒在了琉璃身上,虛弱開口:“讓母親見笑了。”
趙老夫人連忙道:“快些坐下,身子不好便不要強撐了。”
蘇靨捏了顆酸梅含在舌下提神,也跟著蹙起了眉,“二叔母昨日瞧著還不似這般,怎今日……”
二夫人幾次欲開口,都又似沒力氣般作罷,身后的琉璃看著心急,撲通跪在地上,“夫人是因為昨日染了風寒,又一夜未眠,精神才如此,還望老夫人見諒。”
趙老夫人哼了聲,“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這些日子都好好的,怎就突然染上了風寒,定是你們這些做侍從的伺候不周,竟到我這兒來推卸責任了。”
二夫人搖頭,“母親,不關琉璃的事,別怪她了。”
琉璃向來直爽,是心里藏不住事兒的,聽見被責怪,委屈都寫在了臉上,“老夫人,昨日二夫人早早便歇下了,若不是四郎君強闖二房的院子,夫人便不會夜半出來,哪還能惹上風寒?”
蘇靨看著對面依舊面不改色的秦氏,往口中又捏了顆果脯,再不說話,只靜靜聽著。
果然,趙老夫人聽到“四郎君”這三個字時,頓時皺起眉,“四郎怎會大半夜往二房跑?”
琉璃立刻告狀:“夫人也是不知的,昨晚四郎君一身酒氣,怒氣沖沖將二房的大門踹開,可嚇人了,竟還將一位跟了二主君多年的老仆給踹個半死,想當初那老仆還給主君擋過箭,府里人都知道他忠心,二夫人去問,也沒個好臉色,幾間屋子不停翻找,去問四郎君,他便發了火,奴幾個都不敢靠近。”
“什么?”
趙老夫人聞言怒上心頭,拍案道:“這四郎還是改不了吃點酒便犯糊涂的臭毛病,比他那個父親還不像樣子些,整日招貓逗狗不著家也就罷了,竟還不將長輩放在眼里。”
二夫人垂眸,用帕子抹著眼角淚,哀哀凄凄道:“到底是恩來和崢兒去得早,若是他們還在世,哪里還有人敢輕賤我們母子……”
蘇恩來是二房主君的名字,和三房蘇慶來一母同胞,都是桃江紅之子,一身武義一身傷,后舊疾復發去世,獨留下管氏和二郎三郎這對雙胞胎,后來二郎蘇懷崢五歲時偶感風寒,也不幸走了,到最后,偌大的二房,便只剩下管氏拉扯著三郎蘇懷嶸長大。
提起最孝順的老二,趙老夫人面上也染了幾分悲情,長長嘆了口氣,就連身邊的慶姑故都低頭抹了抹眼角的淚。
上有大下有小,排在中間的往往最容易被人忽視,個中好壞,待人走了再意識到,也就晚了。
趙老夫人每每提到蘇恩來都免不了一頓悲春傷秋,忍不住唉聲嘆氣。
秦氏吹了吹茶霧,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眉,面上隱約有些不屑,未和自己沾邊,只一味聽著不作聲,見對面蘇靨乖乖巧巧地坐著聽長輩們說話,手邊的茯苓百合糕一口也未動。
秦氏抬了抬手指,秋霞將盛著玉露團和梅花糕的高足盤端到對面案上,蘇靨正垂著眸子出神,眼前忽然出現她平日里愛吃的糕點,不由一亮,正看見秋霞回到秦氏身后侍候。
她拿起一塊玉露團,輕輕一咬,酥皮輕盈,內餡細膩綿軟,比她案上的糕點好吃不知多少。
蘇靨掀著水眸,飛快地看了眼秦氏,笑容里全是滿足之意,輕聲道:“多謝母親。”
身邊哭哭啼啼的聲音不絕于耳,秦氏不知是否聽見了,扶了扶發髻上的玉釵,未作聲。
蘇靨醒了神,見二房那邊的戰斗力似乎有減弱的趨勢,用帕子將唇邊碎屑擦了擦,好奇地睜著圓眸,“二叔母,四兄昨日在二房如此放肆,三兄都不曾阻止嗎?”
二夫人未抬頭,只是轉身哭倒在琉璃身上。
琉璃邊安慰夫人,邊急著道:“三郎君要是在府里,四郎君才不敢呢!”
“啊?難不成四兄是趁著祖母留叔父兄長說話時闖進去的,醉酒小輩兒夜半闖寡——”
“天哪!”
蘇靨驚訝地捂著唇,似是將自己未說完的話手動堵了回去,水眸中滿是靈動,眉眼俏皮嬌憨的勁兒使婁媽媽忍不住笑。
二夫人面白如紙,聽到這話更是羞愧難當,“昨日門口聚了好些的人,若是……若是被傳出去了,子婦該如何做人?”
蘇靨似是被嚇到了,邁著小碎步跑到了秦氏身后,緊緊揪著她的袖子,像是害怕得不得了。
秦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趙老夫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來到長安之后更甚,聽到被人瞧見后,臉色大變,立刻吩咐:“慶姑姑,你親自走一趟三房,讓四郎給他二叔母磕頭賠不是,若是不愿,便派人捉了去,就說是奉我的口令,看誰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