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景象比離開時多了點“生氣”。秀娘強撐著坐起來，把小衡緊緊裹在自己單薄的懷里。小安像個小衛士，守在門邊，小臉凍得發白，耳朵卻豎著，一聽到腳步聲，立刻跳起來拉開破門。

“阿姐！”看到我抱著滿滿一筐東西，小安眼睛瞬間亮了，連忙幫我接過來。

“快，關門！”我閃身進屋，帶進一股寒氣，但臉上的笑容是真切的。我把筐往地上一放，獻寶似的：“看！有吃的了！”

秀娘渾濁的眼睛里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這……這是……”

“蘆葦根！能吃的！”我顧不上解釋，立刻指揮小安，“小安，快去灶膛生點火，不用大，有點熱乎氣兒就成！”又對柳氏說，“娘，您看著小衡，我這就弄！”

我用破陶盆舀了點雪水，把挖來的蘆葦根簡單沖洗掉大塊的泥巴——水太冷，也顧不上了。然后拿起一塊相對干凈的石頭，砰砰幾下把蘆葦根砸成小段。石頭已經機靈地用最后一點干草引燃了灶膛里微弱的火苗。

我把砸碎的蘆葦根倒進家里唯一的小鐵鍋里，加上雪水，架在灶上?；鹈缣蝮轮伒祝涞奈葑永?，漸漸彌漫開一股……算不上香，但絕對是食物加熱的、令人心安的濕潤氣息。

小衡被這動靜和熱氣吸引，迷迷糊糊地醒了，小鼻子抽動著，奶聲奶氣地呢喃：“娘……餓……”

“乖，小衡乖，馬上就有吃的了?！毙隳锏穆曇魩е煅?，緊緊抱著小兒子，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口冒著微弱熱氣的鍋，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小安蹲在灶邊，小心地添著細柴，火光映著他專注的小臉。他時不時抬頭看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依賴和一種無聲的詢問。

我一邊用木棍攪著鍋里漸漸變得渾濁粘稠的糊糊，一邊感受著這破屋里升騰起的、微弱卻真實的暖意。秀娘笨拙卻努力地想把小衡焐暖，小安懂事地承擔著力所能及的事，小衡懵懂地渴望著食物……這份相互依偎的暖意，像一根細細的線，輕輕纏繞上我這個“外來者”的心。

糊糊煮好了，灰褐色，賣相實在不怎么樣，但熱氣騰騰。我小心地盛了四小碗。

“來，小心燙?！蔽野训谝煌脒f給秀娘。她顫抖著手接過，沒有立刻喝，而是小心地吹著氣，試圖讓它涼得快一點，好喂懷里的小衡。

小安自己端起一碗，也學著娘的樣子吹氣，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小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味道苦澀粗糙，絕對算不上好吃。但他只是頓了頓，就大口大口地喝起來，仿佛那是瓊漿玉液。

我也喝了一口。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草根特有的澀味直沖喉嚨，口感更是粗糙得像沙子。胃里火燒火燎的饑餓感被這粗糙的食物暫時壓下去一點，帶來一種奇異的滿足。

“阿姐，吃！”小衡在秀娘懷里，被喂了幾口溫熱的糊糊，大概是餓極了，竟然也乖乖地吞咽下去，還伸出小手，指著我的碗，含糊地說。

看著小衡蠟黃小臉上那點滿足的神情，看著小安努力吞咽的樣子，看著秀娘喂孩子時那份全神貫注的溫柔……一股暖流，混著食物的粗糙感，緩緩淌過心間。這溫暖，似乎比灶膛里的那點火苗更真實，更……讓人留戀。

“嗯，阿姐吃?！蔽倚χ鴳艘宦暎猜耦^喝起來?？酀y咽，但身體里流失的力量，仿佛真的在一點點回來。

肚子里有了點墊底的東西，不再餓得心慌手抖。我看著角落里那個塞滿了灰白蘆花的破筐，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

“娘，小安，小衡，”我放下碗，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你們在家等著，我再去趟鎮上！這次，一定帶糧食回來！”

秀娘擔憂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化作一句：“玉兒……小心些……”

小安立刻站起來：“阿姐，我跟你去！我能幫你背東西！”

“不行！”我按住他的小肩膀，“外面太冷，你留在家里幫娘照看小衡，守著火，這才是最重要的任務！”我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小安能理解的鄭重。

小安看著我的眼睛，抿緊了嘴唇，最終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嗯！阿姐你放心！我看著娘和小衡！”

我抱起那個輕飄飄的蘆花筐，再次推開破門，走進寒風。這一次，腳步比來時穩了許多。身后，是三個需要我、也溫暖著我的人。活下去，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了。

青石鎮城門在望。我抱著破筐，目標明確地直奔記憶中那家“張記布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