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像頑劣孩子的手，鉆進我破襖的每一個縫隙，狠狠擰著皮肉。我猛地睜開眼，不是熟悉的辦公室天花板，是烏沉沉掛著蛛網的茅草頂。一股混雜著霉味、藥味和冰冷塵埃的氣息直沖鼻腔。

“嘶——”我下意識抽了口冷氣，胃里空得發慌，火燒火燎地疼。陌生的記憶碎片砸進腦海：蘇玉塵，十六歲，父亡，家徒四壁。一個常年病弱的娘，兩個嗷嗷待哺的弟弟……還有個漏風的破屋，以及——深入骨髓的饑餓。

“阿姐……”一聲微弱含糊的呼喚從墻角草堆傳來。

我撐起身，循聲望去。昏暗的光線下，秀娘——我現在的娘，蜷在草堆里，臉色蠟黃，瘦得顴骨高聳。她懷里緊緊摟著兩個小小的身影。大一點那個，玉安，約莫六歲，聽見動靜立刻警覺地睜開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沒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種過早懂事的疲憊和擔憂。他懷里還護著更小的弟弟，玉衡，四歲左右，小臉凍得發青，睡得不安穩，小嘴無意識地咂巴著。

秀娘見我看過去，努力想扯出個安撫的笑，聲音氣若游絲：“玉兒……醒了？桌……桌上還有半碗麩皮……你和小安……分分……”她說著，下意識地把懷里的小衡摟得更緊些，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多焐熱一點。

一股酸澀猛地沖上鼻尖。不是屬于“蘇玉塵”的強烈悲痛，而是屬于我這個現代靈魂的、猝不及防的憐憫和一點無措。孤兒院出身的我，太明白餓肚子的滋味，更明白這種相依為命卻瀕臨絕境的無力感。

“不能躺平等死！”這個念頭像火苗，“噌”地一下點燃了我骨子里那股不服輸的勁兒。管他穿到哪里，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娘，我不餓，給弟弟留著。”我啞著嗓子開口，聲音意外地帶著一種自己都陌生的堅定。我翻身下炕，冰冷的泥地凍得腳底板一縮。目光掃過空蕩蕩、冰冷冷的屋子，最后定格在角落里那個豁了口的破柳條筐上。

“阿姐，你去哪？”玉安立刻跟著坐起來，小臉上滿是緊張。他小心地把還迷糊的玉衡往娘懷里推了推，自己就要跟著下地。

“躺著！外面冷！”我語氣不容置疑，快速抓起破筐，“我去河邊轉轉，看能不能找點吃的回來。”我朝秀娘和玉安露出一個盡量顯得輕松的笑，“等著我，很快！”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漏風的破門，刀子般的寒風裹著雪沫子劈頭蓋臉砸來。我打了個寒噤，把破襖裹得更緊，一頭扎進白茫茫的世界。

“阿姐小心！”石頭帶著擔憂的喊聲被風卷散。

雪很深，每一步都陷到小腿肚。寒風刮在臉上生疼，但我心里那簇火苗卻越燒越旺。孤兒院長大的經歷教會我，抱怨沒用，得自己想辦法！目標很明確——河邊，蘆葦蕩！我記得科普節目說過，蘆葦根能吃！

河岸凍得像鐵板。我跪在雪地里，顧不上膝蓋的冰冷刺痛，十指并攏，像個小獸一樣拼命刨挖。凍土硬得硌手，指甲很快翻起，滲出血絲混著污泥，凍得麻木。挖了半天，只摳出幾塊帶著冰碴的土疙瘩和幾根凍僵的草根。

“靠！賊老天！”我忍不住罵了一句，挫敗感像冰水澆頭。難道真要空手回去？看著石頭那雙早熟的眼睛和小豆凍青的小臉，還有柳氏強撐的樣子……不行！

我泄憤似的狠狠揪住旁邊一根枯死的蘆葦桿，用力一折！

“咔嚓！”

枯桿斷裂。一大蓬灰白色、毛茸茸的蘆葦穗子，輕飄飄地散落下來，像一小朵云，正好落在我凍得通紅、沾滿泥污的手背上。

“咦？”我下意識地捏了捏。

好軟！好蓬松！觸感異常輕柔，帶著細微的彈性，瞬間隔絕了刺骨的冰冷。

我捻起一小簇湊到眼前。灰白色，細密如絲，帶著干凈的干草氣息。

一個燈泡“叮”地在腦子里亮起！**填充物！**羽絨？棉花？古代……這東西說不定能行？！

心臟猛地一跳，不是狂喜，而是一種絕處逢生的、帶著強烈計算意味的興奮！孤兒院的生存經驗告訴我，任何一點資源都可能成為轉機！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吃的！**我壓下立刻去捋蘆花的沖動，目光重新投向被挖開的凍土下方。剛才只顧著生氣，沒仔細看。我換了個位置，忍著指尖的疼痛，更耐心地往下扒拉。

果然！幾根淺黃色、帶著明顯結節、手指粗細的蘆葦根露了出來！雖然凍得硬邦邦，但絕對是能吃的部分！

“找到了！”我低呼一聲，精神大振。顧不上手疼，我像發現了寶藏，瘋狂地扒拉著河岸邊的凍土，一根，兩根，三根……越來越多的蘆葦根被我挖出來，扔進旁邊的破筐里。筐底漸漸被這些沾著泥的“救命根”鋪滿。

筐有點沉了。我看著筐里的收獲，又看看頭頂隨風搖曳的、大片大片的灰白蘆葦穗子。一個計劃飛快在腦中成型。

“先吃飽，再搞錢！”我對自己說，眼神亮得驚人。毫不猶豫地，我開始捋那些枯死的蘆葦穗子。動作麻利，一把一把地往筐里塞。蓬松的蘆花幾乎沒有重量，很快就塞滿了筐的剩余空間，甚至冒出了尖，像頂著一大團灰白的云朵。

抱著這個沉甸甸（蘆葦根）又輕飄飄（蘆花穗）的破筐，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轉身，朝家走去，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起來。寒風依舊刺骨，但胸腔里那團名為“希望”的火，燒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