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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傳承·質疑

程硯秋在后廚靠窗的位置支了個小灶臺,磚縫里還嵌著經年累月的油漬,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老廚師長的孫子小偉站在她對面,背挺得筆直,手里攥著湯勺,指節因為用力泛白。

“吊高湯的火,得像人喘氣。”

程硯秋往灶里添了塊松木,火苗貼著鍋底舔了舔,又慢慢沉下去,

“太急了,湯就渾;太緩了,鮮味吊不出來。爺爺當年教我時,讓我盯著湯面的泡泡,說‘小泡泡像魚眼,才是正好’。”

小偉盯著砂鍋,里面的骨頭和老雞正在慢慢舒展,湯面浮起細密的小泡,像撒了把碎銀。

“程姐,我昨天試了三次,要么火大了起沫子,要么火小了沒香味。”

他撓撓頭,

“標準化視頻里說‘保持微沸’,可我怎么知道啥是微沸?”

程硯秋笑了,眼角的紋路像被湯汽熏軟了。

“視頻教的是死理,灶臺的火是活的。你得用耳朵聽,咕嘟聲得勻勻的,像老太太哼小曲;用眼睛看,油花浮著不能散;再用手試試,鍋邊的溫度得燙手,但又不至于燎著汗毛。”

她握住小偉的手,往灶門里推了推柴,

“你看,添這么點,火就醒過來了。”

老廚師長蹲在門口擇菜,聽見這話,直起腰來咳嗽兩聲。

“當年你爺爺教我,讓我把耳朵貼在鍋蓋上聽。他說‘湯會說話,就看你會不會聽’。”

他把擇好的青菜遞過去,

“現在的年輕人,總想著找個數字來衡量,哪知道做菜跟過日子一樣,哪有那么多準數。”

小偉追問:“爺爺,那要是換了新鍋,厚薄不一樣,火是不是也得跟著變?”

老廚師長笑了,往灶邊挪了挪:“問得好。新鍋薄,火氣竄得快,就得少添點柴;老鍋厚,蓄熱久,火就得勻著來。這就跟穿衣服似的,天熱穿單,天冷加棉,哪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程硯秋接過青菜,往砂鍋里撒了把蔥段:

“小偉你記著,鍋、柴、食材,哪樣變了,手上的準頭就得跟著調。御味軒的湯熬了八十年,靠的不是計時器,是一代代人的手和眼。等你能閉著眼睛就知道火大了還是小了,這高湯就算吊成了。”

小偉點點頭,眼睛亮晶晶地盯著砂鍋,仿佛那里面藏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與此同時,員工培訓室里亮得有些晃眼。沈知味站在投影儀前,身上的西裝褲熨得沒有一絲褶皺,手里的激光筆在幕布上點出紅亮的光點,正落在“糖醋排骨標準化步驟”那一頁。

“大家看這里,”

她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帶著金屬般的清晰,

“油溫六成熱時下排骨,油炸兩分三十秒,精確到秒。調料比例嚴格按照這個配方,電子秤已經校準過,誤差不超過一克。”

幕布上的視頻里,廚師機械地往鍋里倒調料,每一步都有數字標注。年輕廚師們坐在下面,有人飛快地記筆記,有人對著屏幕拍照。

“沈經理,”

后排有人舉手,

“那要是排骨解凍程度不一樣,有的帶點冰碴,炸的時間還用調嗎?”

沈知味抬眼:“解凍必須標準化,提前四小時取出,室溫靜置至中心溫度達到五攝氏度,不允許帶冰碴入鍋。流程里寫得很清楚。”

她切換到下一段視頻,畫面里是程硯秋教小偉吊湯的場景,顯然是有人偷拍的。

“像這種憑手感做菜的方式,”

沈知味的聲音里帶著嘲諷,

“是落后的作坊模式。我們要做的,是把經驗轉化成數據,讓任何人都能做出一樣的味道。”

底下響起幾聲附和,卻也有人小聲嘀咕。

“可我奶奶做紅燒肉,總說‘看顏色差不多就行’,那味道誰也學不來。”

沈知味聽見了,激光筆在幕布上重重一點:

“家庭做菜可以憑感覺,但連鎖品牌必須有標準。‘差不多’這三個字,就是砸御味軒招牌的元兇。”

就在這時,坐在第一排的學徒小馬突然舉手,他是上個月剛從烹飪學校畢業的,臉上還帶著青澀。

“沈姐,”

他指著屏幕上的調料表,

“視頻里說‘糖少許’,到底是幾克?我昨天按配方做,放了十五克,嘗著還是有點酸。”

沈知味的笑容僵了一瞬。

“少許是行業術語,根據口味微調即可。”

“可怎么微調?”

小馬追問,眼睛里滿是困惑,

“視頻里沒說啊。我師傅以前教我,說‘少許’得看菜的分量、火候,甚至當天的天氣,陰雨天可以多放半茶匙。這些能標準化嗎?”

后排有人接話:

“就是啊,上次用的醬油比平時咸,糖要是還按數放,肯定不對味。”

沈知味捏著激光筆的手指緊了緊,指節泛白。

“技術部門會優化配方,以后會精確到克。”

她強作鎮定地按了播放鍵,

“繼續看視頻,注意勾芡的濃度。”

但后面的內容,沒人看得進去了。小馬的問題像顆石子,在每個人心里漾開了圈。有人想起老廚師長說的“鹽要撒得勻,像春雨落田”,有人記起程硯秋教的“醬油滴在湯里,要像墨在宣紙上暈開”,這些都沒法用數字衡量。

窗外的老槐樹下,程硯秋正給小偉演示怎么撇浮沫。她手里的勺子輕輕貼著湯面劃,浮沫像聽話的孩子,全聚到了一起。

“看見沒?勺子得跟著沫子走,不能硬刮,不然湯就泄了。”

小偉學著她的樣子,手還是有點抖,程硯秋握著他的手腕幫了一把。

“別怕,多練幾次就有感覺了。沫子剛冒頭時軟,得輕劃;攢多了變稠,就得稍用點力,這力道也得自己摸。”

這時,培訓室里隱約傳來小馬的聲音,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那股子認真的困惑,程硯秋還是捕捉到了。她往灶里添了塊柴,火苗躥高了些,映得砂鍋上的水汽更濃了。

老廚師長蹲在旁邊,往灶膛里看了看。

“火旺了,湯香了。”

他慢悠悠地說,

“有些東西,視頻教不會,數字算不清,就得靠這雙手,這雙眼,這顆心。”

程硯秋沒說話,只是看著砂鍋里翻滾的湯,那里面的鮮味,正隨著恰到好處的火候,一點點滲透出來,濃得化不開。她知道,小馬的問題,其實也是很多年輕廚師心里的疑問,而答案,就藏在這日復一日的灶臺邊,在湯勺與鍋沿的碰撞里,在師傅手把手的教導中。

培訓室里,沈知味提前結束了課程。她收拾東西時,聽見學徒們還在討論“少許”到底是多少。有人說“可能是五克”,有人反駁“上次程姐放了滿滿一勺”,聲音里帶著迷茫,也帶著對老方法的隱隱信服。

她走出培訓室,陽光有點刺眼,下意識地瞇了瞇眼。遠處的后廚飄來高湯的香味,醇厚綿長,像一條無形的線。

后廚里,程硯秋把剛吊好的高湯舀出一碗,遞給小偉。

“嘗嘗,看看差在哪。”

小偉抿了一口,眼睛亮了:

“比我昨天的鮮!好像……更潤一點。是不是因為這次蔥段放得晚了些?”

程硯秋點頭:

“蔥段早放易爛,晚放提香卻不搶味。你能嘗出這點,就進了一步。”

她往灶里又添了塊柴,火光照在她臉上,暖融融的,

“慢慢練,等你能嘗出湯里的‘呼吸’,就出師了。”

灶膛里的火映著師徒倆的身影,在墻上拉得很長。那鍋湯還在慢慢翻滾著,像是在低聲訴說著御味軒八十年的故事,每一個字,都帶著火候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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