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方的媒體通氣會設在市中心酒店的宴會廳,水晶燈折射出冷冽的光,照在“御味軒戰略升級”的背景板上,每個字都泛著金屬般的光澤。沈知味坐在前排,身上的旗袍是定制的,領口繡著簡化后的“御味”二字,針腳細密,卻少了幾分總店旗袍的溫潤感。
資本方代表站在發言臺后,手指點著PPT,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御味軒作為百年品牌,理應跟上市場節奏。我們投入巨資支持擴張,但若個別股東堅持保守經營,不排除撤資的可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臺下的記者,
“更有消息稱,家族內斗已嚴重影響品牌運營,再拖下去,恐怕會辜負消費者的期待?!?
記者們的閃光燈此起彼伏,有人立刻舉手:
“您說的內斗,是不是指程硯秋女士反對擴張?”
代表笑了笑,沒直接回答:
“我們尊重每個股東的意見,但市場不等人。沈知味小姐作為年輕一代的代表,已經拿出了切實可行的方案?!?
他側身看向沈知味,
“沈小姐,能否談談新標識的設計理念?”
沈知味站起身,旗袍的開叉隨著動作露出一小截小腿,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新標識保留了‘御味軒’三個字的骨架,尤其是‘御’字的雙人旁結構,簡化了其他筆畫,更適合在社交媒體傳播?!?
她抬手撫過領口的刺繡,
“就像我們的菜品,既要守住老味道的魂,也要有新的呈現方式?!?
“但有老食客反映,快閃店的味道與總店不同?!?
另一位記者追問,
“這是否意味著,為了擴張已經犧牲了品質?”
沈知味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標準化生產需要過程,初期的差異是正常的。我們正在優化流程,確保每家店的味道都一致。倒是某些人固守總店,拒絕進步,才是對老字號的不負責任?!?
她的話里帶著明顯的指向性,臺下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
此時的御味軒總店,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程硯秋穿著素色棉衫,正和老廚師長一起往墻上貼照片。泛黃的點菜單用透明膠帶粘在展板上,字跡有的已經模糊,卻透著歲月的溫度。老食客們三三兩兩地聚著,指著照片里的場景,絮絮叨叨地說著往事。
“這張是五十年前的炒肝,”
張大爺拄著拐杖,指著一張黑白照片,
“那時候才賣八分錢一碗,我跟你大媽第一次約會,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嫌肝太腥,我替她挑了半天肥的。”
程硯秋遞過一杯熱茶:
“張大爺,等會兒讓廚房給您炒一份,還按當年的做法?!?
“好,好!”
張大爺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就等這口呢。前陣子去兒子家,他帶我去商場吃所謂的‘御味軒’,那炒肝稀得像湯,哪有咱們這兒的稠厚。”
一位白發阿婆顫巍巍地走過來,手里捏著張褪色的點菜單,邊角已經磨得發亮。
“程丫頭,你看這個?!?
她指著菜單上的“炒肝”二字,
“當年我和老伴每周必點,他總搶我碗里的蒜,說‘多吃點,殺菌’?,F在他走了三年,我還是每周來一次,就坐在老位置,好像他還在似的。”
程硯秋接過菜單,上面有淡淡的油漬,是歲月留下的印記。
“阿婆,這菜單我給您裱起來,放在展臺上。”
她輕聲說,
“您老伴要是看見,肯定高興。”
阿婆抹了抹眼角:
“你爺爺在的時候,總說‘做菜跟過日子一樣,得用心熬’?,F在的年輕人,總想著快點出鍋,哪知道慢工出細活的道理?!?
老廚師長在旁邊搭話:
“昨天有個年輕記者來采訪,問我御味軒的秘方是什么。我說哪有什么秘方,就是選料真、火候到、心眼實。他還不信,說我藏著掖著?!?
“他們不懂,”
程硯秋把一張老灶臺的照片貼上去,
“秘方不在紙上,在這廚房里的煙火氣里,在老食客的舌尖上?!?
正說著,小林匆匆跑進來,手里拿著手機:
“程姐,資本方在通氣會上說……說要撤資,還說咱們內斗拖垮老字號。”
老食客們頓時炸了鍋。
“什么內斗?”
張大爺氣得拐杖都頓了頓,
“分明是有人想把御味軒改成流水線!”
“就是,我們這些老骨頭還在呢,輪得到他們說三道四。”
阿婆把手里的菜單攥得更緊了,
“我這就給報社打電話,告訴他們御味軒的味道沒變,人心也沒變?!?
程硯秋按住大家:
“別急。他們開他們的通氣會,我們辦我們的回憶展。老味道怎么樣,不是誰說了算的?!?
她指著墻上的照片,
“這些菜單,這些老面孔,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轉身進了廚房,老廚師長跟在后面:
“要不要給沈經理打個電話?畢竟……”
“不用。”
程硯秋往砂鍋里添著湯,
“她現在聽不進去。等她什么時候想起小時候蹲在灶臺邊,等著喝第一口熱湯的滋味,再說吧?!?
廚房的窗戶開著,飄進來老食客們的笑聲,夾雜著對往事的回憶。程硯秋看著鍋里翻滾的湯,水汽氤氳中,仿佛又看見爺爺站在灶臺前,慢悠悠地說:
“丫頭,食客的嘴是秤,心是秤砣,稱得準著呢?!?
酒店宴會廳的通氣會還在繼續。沈知味應付著記者的追問,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遠處的老城區方向,炊煙正裊裊升起,像一根細細的線,牽著她記憶里某個溫暖的午后——那時候她和程硯秋擠在灶臺邊,等著爺爺分一塊剛出鍋的糖糕,糖渣掉在衣襟上,甜得能記一輩子。
資本方代表還在說著擴張的藍圖,記者們的提問越來越尖銳。沈知味端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水的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去,卻壓不住心底那點莫名的煩躁。她想起剛才出門時,司機說總店那邊很熱鬧,老食客們排著隊要進回憶展,臉上的神情,比任何媒體的提問都讓她心驚。
散場時,資本方代表拍著她的肩膀:
“做得好,接下來就看程硯秋的反應了?!?
沈知味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坐進車里,她讓司機繞路經過總店。門口掛著紅燈籠,映得“御味軒”三個字暖暖的。老人們坐在門口的竹椅上,指著墻上的照片說笑,有人端著碗炒肝出來,熱氣騰騰的,香味隔著車窗都能聞到。
她突然讓司機停車,看著那扇熟悉的木門,仿佛能聽見里面的談笑聲,和灶臺上咕嘟咕嘟的湯響。手機響了,是資本方的信息,催她盡快拿出應對程硯秋的方案。她盯著信息看了幾秒,按滅屏幕,對司機說:
“開車吧?!?
車窗外的紅燈籠越來越遠,沈知味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她摸出來,是家族群里的新消息——小林發了段總店的視頻,鏡頭晃過墻上的老照片,拍到那位白發阿婆正指著點菜單說話,聲音透過嘈雜的背景隱約傳來:“這炒肝,當年我和老伴每周必點……”
她盯著視頻看了幾秒,指尖劃過屏幕,把聲音調大了些。阿婆的語氣里帶著懷念,像熬透了的湯,醇厚得讓人心里發暖。
她按滅屏幕,重新靠回椅背。不知怎的,阿婆的聲音總在耳邊打轉,和資本方PPT上冰冷的數字、合同里生硬的條款比起來,那帶著煙火氣的絮叨,像是根細針,輕輕刺在心上,泛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