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屏幕上，在線人數像蝸牛爬山，艱難地攀升到了八十幾個。彈幕區倒是異常“活躍”，只不過活躍的方向并不樂觀：

【喲！這不是我們黑料纏身、糊穿地心的紀小辭嗎？怎么幾天不見，這么拉了？還改行當神婆了？】

【嘖嘖，這標題取的，‘當世第一’……，梁靜茹給你的勇氣嗎？還是想蹭玄學熱度想瘋了？】

【碰瓷陳深不夠，抄襲不夠，現在又來搞封建迷信詐騙？互聯網真是讓你玩明白了！】

【別說…拋開人品不談，這姐今天素顏懟鏡頭…好像…真有點好看？皮膚好白，眼睛好黑……】

【樓上清醒一點！蛇蝎美人懂不懂？越漂亮越有毒！】

【這死亡角度、這破攝像頭，居然沒崩？難道以前那些濃妝艷抹的網紅濾鏡才是封印？】

【好看頂個屁用！抄襲狗滾出直播圈！舉報了！】

【能不能滾啊！風評都成啥樣了還敢直播，看到你就煩！】

【坐等翻車！瓜子花生礦泉水已備好！】

【標題黨！有本事現在就算一個給我們看看！】

嘲諷、謾罵、對顏值短暫的驚艷，與隨之而來的更猛烈的道德批判……

彈幕如同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砸在屏幕上。

紀辭不甚在意。

她指尖輕敲，點開了直播間的連線申請列表。

列表里空空蕩蕩，只有孤零零一個ID亮著——“水鬼別纏我”。

申請狀態：已等待3分鐘。

“行吧。”紀辭的語氣帶著點“既然沒別人，那就你吧”的隨意感，“第一位‘有緣人’，就你了，‘水鬼別纏我’。”她移動鼠標，點下了同意連線。

屏幕畫面瞬間被分成兩半。

左邊，依舊是紀辭那張清冷絕塵的臉和簡陋出租屋的背景。

右邊，畫面明顯暗沉許多。光線昏黃，背景似乎是某個老式房間的角落，復古的墻上糊著發黃的舊報紙，很有年代感。

一位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的年輕男人出現在鏡頭里，他眼神閃爍不定，嘴唇有些干裂。

他整個人都縮在椅子上，雙手緊緊交握放在膝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主、主播好！”男人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沙啞。眼神飛快地瞟了一眼鏡頭，又迅速垂下，“我、我叫張強。主播救命啊！我、我好像被、被水鬼纏上了！”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身體也配合地瑟縮了一下。

彈幕瞬間刷得更快了：

【bushi？還真有人上當算命啊？】

【演的真好，主播該給他加錢。】

【來了來了！經典開場！演員就位！】

【這演技……用力過猛了吧兄弟？眼藥水呢？】

【假的要死。】

【背景好評！陰間濾鏡拉滿！道具組加雞腿！】

【水鬼纏身？下一步是不是該要符咒香火錢了？劇本敢不敢再老套點？】

【坐等主播配合演出，在線作法驅邪！】

【我賭主播三分鐘內開始推銷‘祖傳護身符’！】

紀辭看著他似笑非笑，她才記起這人好像就是公司安排的托，可一看卻發現，這人還真有問題。敢情這劇本是他寫的自身經歷？？

張強似乎沒看彈幕，他沉浸在自己的“恐懼”里，聲音抖得更厲害。

“真的！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夢見自己泡在冰冷的水里，喘不過氣！水里…水里還有人！看不清臉，就用那雙濕漉漉、滑膩膩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腳踝往下拽！往下拽啊！”

“我、我感覺自己快淹死了！每次都是被嚇醒的！一身冷汗！主播，大師！求求你幫幫我！幫我驅驅邪吧！”

他說得聲情并茂，配上那刻意布置的陰森背景和慘白臉色，倒真有幾分唬人。

按照“劇本”，此刻紀辭應該順著他的話，渲染一下“怨氣纏身”的氛圍，然后拋出“破解之法”——自然是需要破財消災的。

結果紀辭眼皮都不帶眨的，仿佛對方不是在講述一個恐怖的靈異經歷，而是在匯報今天的天氣。

過了會兒她終于抬起眼，看向屏幕右邊那個“驚魂未定”的張強，那雙墨黑的瞳仁里，沒有任何對“水鬼”的驚懼或好奇，只有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的審視。

“水鬼？”她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尾音拖得有點長，帶著一絲玩味。

就在張強以為她要開始“表演”時，紀辭的眼神卻陡然轉變，猶如兩道實質的利芒。

那目光仿佛擁有了重量，穿透屏幕，隔著遙遠的物理距離，將他從內到外、從靈魂到軀殼都看了個通透！

張強被她這銳利眼神看得心頭猛地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劇本里也沒寫主播眼神得裝得這么嚇人啊！

紀辭緩緩開口，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壓迫感，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張強的心坎上：

“你身上…確實有很濃的水腥氣。”她頓了頓，目光劃過張強煞白的臉，“還有…一股，纏繞不散的、冰冷的、帶著絕望和恨意的…枉死者的怨念。”

張強的呼吸猛地一窒！

水腥氣？怨念？？

劇本上…沒這句臺詞啊！劇本是他自己寫的，他只需要扮演一個被“水鬼”騷擾的可憐人，然后主播“做法”收錢完事。

這、這主播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她眼神怎么這么嚇人？那句“枉死者”……讓他心尖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對…對對對！”張強努力擠出劇本要求的驚恐表情，強行壓下心底那絲莫名的不安，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

“大師您太厲害了！一眼就看出來了！就是怨念！就是枉死者的怨念纏著我！大師，您一定有辦法驅除它的對吧？只要您開口，多少錢我都…”

“城南，”紀辭冰冷的聲音，如同寒風，毫無征兆地、精準地打斷了他急切表述的“劇本”，也徹底凍結了他臉上強裝的驚恐表情，“廢棄的‘碧波’游泳館。地下儲水池。”

這話如同幾道驚雷，在張強耳邊轟然炸響！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比剛才刻意裝出來的慘白還要難看十倍！瞳孔因為極致的驚恐而驟然收縮！

她、她怎么知道碧波游泳館？！那地方廢棄三年了！連本地人都快忘了！

紀辭的目光沒有半分偏移，牢牢鎖住屏幕上那張瞬間失魂的臉，她的語速平穩，卻字字如刀，清晰地剖開被時光掩埋的罪惡：

“三年前的7月15號，晚上11點左右。一個叫李娟的女孩。”

“李娟”兩個字出口的瞬間，張強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死死攥住褲子布料，青筋暴起。

紀辭的聲音如同死神的低語，繼續描述著那個被刻意遺忘在黑暗角落的細節：

“長發，很黑很順。左耳垂上，有一顆小小的、形狀很特別的紅痣。”

“那天晚上，她穿著一件新的藍色碎花泳衣，是她攢了很久錢買的，為了第二天和朋友去海邊玩。”

屏幕上的張強，整個人已經僵住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只剩下一個被恐懼徹底支配的空殼。他眼神渙散，額頭上瞬間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順著慘白的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