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輕嘆一聲，“芷秀，你莫急，你畫出的這條路，鮮花著錦，和順平穩，是佳美之路。可阿昭現在走的路，活力張揚，葳蕤崢嶸，焉知不是坦途？左右，現在阿昭也小，且再看看。”
袁夫人很是喜歡幾個孫女的鮮活模樣，她也曾是長于四方天地的閨閣女兒，后來謝家逢侯景之亂，闔族只余寥寥，她隨謝閬游歷避禍，見識過名山流水，亦體會過市井艱難，越發覺得女兒家活法千般，哪有定數。
“母親說的是，是我太急切了。”
謝兕兒看著二伯母眼中閃過的堅定，心下輕嘆，這次二伯母的期望要落空咯。
二伯母出身河東裴氏，裴氏閨學素來名聲極好。凡是從裴氏閨學出來的女子，皆是眾人稱贊的世家媳婦。二伯母受過正統的閨秀課程，她心中早有一個閨秀模板，模板之外于她而言便是變數，是危險。她其實也只是在她的四方天地里，為女兒盡力謀劃。
前世，直到大伯戰死，阿昭堂姐才離開軍營。眼中閃過一絲晦暗，大伯戰死，謝家一步步被設計。想起那個帶著面紗的女人，她要找一個機會，全盤告訴阿爺阿爹，于人心謀算，行事布局，她遠遠不及。只要他們有所防范，一定能改變上一世的悲劇。
“今日，孩子們也乏了，阿暉，你帶弟弟妹妹下去休息。”
“是，祖母。”
謝兕兒知道阿奶想支開他們這群孩子，她一副自己聽不懂的樣子，窩在自家阿娘懷里，不挪窩。
袁夫人見狀，也順勢讓謝兕兒留下來，左不過是個六歲娃娃，不打緊。示意心腹媽媽守好門口，重重地將杯盞放下。
“謝寶，你可知錯？”
謝寶聞言，心中頓感委屈萬分，她做錯什么了？阿娘這般嚴肅？
李濟懷敬重岳母，知曉她素來寵愛謝寶，應是今日阿真及笄禮之事。他扶起妻子，兩人走出座位，站定在堂中。
“謝寶你今日這般不知事，也是我這做母親的教導不善。濟懷，我今日訓戒謝寶，導她歸正，乃是我為人母之責，你且回去坐好。”
“岳母，我與阿寶夫妻一體，自然也是一同聆聽長輩訓戒。”
謝寶甚少見母親這般嚴肅，她是家中獨女，自小父母慈愛，兄弟愛護她，素來是嬌慣的。她緊緊握住夫君的手，看向父親，希望他勸勸阿娘。
“謝寶，你也莫看你父親，后宅家事，自來就是我統管。”
“母親，阿寶愚鈍，不知哪里錯了，請母親明示。”
“你確實愚鈍，其一，阿真及笄禮這般大事，你可有上心，從頭至尾，你可有過問？”
“那是琦娘做的很好，比我做的好，我很放心。”
“你——，當年阿真剛出生，濟懷被任命為都水小丞，于山西黃河入海口，這等苦寒之地任職，查檢水利。你不放心他，剛出了月子，便隨她赴任，將阿真就留在了謝家。這么些年，你可有關心過她。”
“母親，我只是見阿真過得很好，況且阿真很乖，所以——”
袁夫人揮手阻止謝寶接下來的話，怕自己被氣傷。
“其二，及笄禮之前，我明確告訴你，莫要請宋俐娘，她心思不純。你偏偏不聽，此番攪亂了你親女兒的及笄禮，你滿意了？”
“母親，你誤會俐娘了，她是一片好心，她就是想給阿真送上祝福。”
袁夫人此時真是恨鐵不成鋼，她和夫君都不是蠢笨之人，怎么阿寶這般蠢笨。
“謝寶，你看清楚，上面刻了什么？”
袁夫人拂袖將金簪掃在地上，謝寶噤聲，彎腰將金簪撿起，看到簪子上的字，手微微一顫。“成楚”？這是陳家大郎陳錚的表字？
“母親，這，這，定然是有什么誤會？許是陳錚心悅阿真，才——”
“謝寶，你閉嘴。”
袁夫人被女兒氣狠了，不想再說，一時間堂中氣氛詭異非常。
饒是謝兕兒知道姑姑不靠譜，也沒想到她這般離譜，怪不得上一世，阿真姐姐同姑姑形同陌路。她從阿娘懷中滑下來，跑到姑姑身前，仰頭看著姑姑。
“姑姑，那個宋壞人是你女兒嗎？”
“兕兒，你莫要胡說，俐娘同我年歲相當，怎么會是我的女兒？”
“哦，可是你更加疼她啊，你都不幫阿真姐姐說話，就是幫著宋壞人說話。阿真姐姐肯定很傷心。”
謝寶一怔，看向自家夫君，她真的錯了嗎？俐娘同她幼時相交，幾十年姐妹，她怎么會傷害阿真？
“阿寶，宋俐娘今日能為兒子這般設計阿真，若是阿真成了陳家婦，來日為了她兒子，是不是可以要阿真的命？阿真是我們的親骨肉，阿寶，你當真舍得？”
謝寶連連搖頭，早已淚如雨下，她沒想過，沒想這么多，難道她真的差點害了阿真？
謝兕兒看著自己姑父，姑父所說的，在前世是真真切切發生了。前世，阿真姐姐嫁入陳家，丈夫蓄養美妾，婆母磋磨打罵，不得自由，不過五年，她就纏綿病榻，痛苦死去。
袁夫人見女兒淚流滿面，已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處。謝寶雖然蠢笨了些，好在女婿是個拎得清的。謝寶素來也是同幾個孩子一同教養的，怎得這心眼實得跟塊木頭似的。
“謝寶，記住此番教訓，日后離宋俐娘遠些，記住阿真才是你的至親。行事多和濟懷商量，他素來穩妥。”
“阿娘，我知道了。”
袁夫人揉揉眉心，示意眾人散了。
謝兕兒伏在阿爹肩頭，任由阿爹抱著她回了意融居。只是她腦中盤旋了一個疑問，宋俐娘為何費盡心機促成這樁婚事？
宋俐娘的夫君是豫州刺史，官拜四品，而姑父李濟懷只是五品都水參事，論家世，李家根基淺薄，遠不及陳家。宋俐娘唯利是圖，依照她的性情，長子娶媳，應該會擇一高官之女，有助于她兒子的仕途。
她所圖為何？莫非宋俐娘是想通過表姐的婚事得到什么？
謝兕兒如被電流擊中，是了，宋俐娘的目標從來就是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