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樓外，空氣冷颼颼的。路燈昏黃的光暈，襯得身后廢棄的樓像蟄伏的巨獸。林琦深吸一口氣，肺部刺疼。他握緊口袋里的皮盒，盒子硬硬的邊角硌著手心，也硌著他的心。
照片上慕煜純真的笑臉，還有她如今冰冷的側影，反復在腦子里切換。還有她望向琴樓時，那瞬間的驚疑和警惕。這盒子像個燙手的山芋，揣著別人沉重的過去。
“喂！發什么呆？”楊哲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響，他拍掉褲腿上的灰，滿不在乎。“走了……走了！小爺我都快餓死了！再晚點食堂估計都沒飯了。”他抬腳就往食堂方向走，貌似剛才的探險似乎只是場游戲。
林琦沒動，他看著楊哲的背影，又低頭看看口袋，里面的東西，不能讓他知道更多，楊哲的大嘴巴，楊哲的不靠譜，讓林琦本能地想守護這個秘密。
“楊哲。”林琦開口，聲音有點干，“剛才…我們在琴樓里的事，還有…看到慕煜的事，別跟人說。”他頓了頓。“尤其…別亂傳她來這里的事。”
楊哲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路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陰影。他挑了挑眉，露出慣常的痞笑。“喲嘿？怎么著？心疼黎大美女了？怕她名聲不好？”他走近兩步。“放心！哥們兒這嘴嚴著呢！再說了，傳出去多沒意思，留著當把柄…也不錯……嘿嘿…”
林琦側身避開他的胳膊，眉頭緊鎖，語氣加重：“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地方危險，傳出去對她沒好處！你就當…什么都沒看見！”他盯著楊哲，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嚴肅，甚至帶著警告。
楊哲愣了一下，隨即撇撇嘴，無趣地擺擺手。“行行行！不說就不說！沒勁！搞得像真有什么大秘密似的。”他嘟囔著，轉身繼續走。“快走吧！你看小爺的肚子都餓扁了！”
林琦看著他走遠，才慢慢邁開步子。口袋里的盒子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像揣著一顆不安的心。他需要把它還給慕煜，必須還，但怎么還？直接給她？說什么？“我在廢棄琴房撿到你媽媽的懷表”？這聽起來太唐突，太像窺探，她會不會更厭惡他？或者…更警惕？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自然的，不會讓她難堪或憤怒的機會。
接下來幾天，林琦像揣著個定時炸彈。上課時，眼角的余光總瞟向靠窗的位置。慕煜依舊安靜，上課、畫畫、吃飯。就連和黃穎穎低聲交談，她臉上也沒有任何異樣，仿佛那天傍晚從未發生。林琦的心卻懸著，他觀察她細微的表情，試圖找出線索，一無所獲，她的世界依舊被冰殼包裹。
楊哲倒沒再提琴樓的事，但他對黃穎穎的“騷擾”變本加厲。
“黃毛丫頭，衣服洗掉色沒？要不要小爺我贊助點洗衣粉？”
“哎喲，今天氣色不錯嘛，比那天的‘紅油妝’好看多了！”
“走路看路！別又摔一跤，哥可扶不動！”
各種欠揍的調侃，在課間、走廊、甚至老師轉身時。“投喂”給黃穎穎，黃穎穎每次都氣得跳腳，小臉漲紅，狠狠瞪回去，低聲罵“神經病”或“滾”。
兩人的“戰爭”成了班級固定風景，林琦坐在后排，看著吵鬧，心里想著冰冷的盒子，吵鬧是別人的，秘密是他自己的。
機會在一個午休時間意外降臨。
黃穎穎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慕煜獨自留在座位上，她沒有畫畫或看書，微微側身，從書包拿出一個淡藍色絨布小袋子，放在桌面。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袋子表面，眼神放空，像在想心事。午后的陽光灑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淡淡陰影，專注而迷茫的側影，有種少見的柔軟。
林琦的心猛地一跳，血液涌上頭頂，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迅速從書包夾層摸出深棕色皮盒，盒子冰冷依舊，他緊緊攥在手心，掌心瞬間汗濕。
他站起身，動作僵硬，盡量放輕腳步。穿過一排排休息的同學，目光鎖定慕煜的側影，心臟瘋狂擂鼓，蓋過了吊扇的嗡嗡聲。
距離縮短。三步…兩步…一步…
他走到了慕煜課桌旁，她似乎沒察覺，林琦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清冷花香，他緊張得喉嚨發干。
“慕…慕煜同學…”聲音干澀緊繃。
慕煜的肩膀微動，她緩緩抬起頭，清冷的目光，帶著被打擾的茫然，看向他。
四目相對。
林琦的心跳幾乎停擺，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浸潤寒潭的琉璃。他看到她眼中的疑惑，疑惑迅速褪去，被冰涼的疏離覆蓋，那目光像無形的屏障，瞬間將他推遠。
林琦臉頰發燙，手忙腳亂地將緊攥的皮盒放在慕煜桌角。，動作倉促緊張。
“這個…”他聲音很低，語速結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在一個地方…撿到的。覺得…可能是你的…或者…對你很重要…”他語無倫次，只想快點放下東西，逃離這壓迫感。
慕煜的目光，從林琦窘迫的臉上，移到桌角的皮盒上。
只一眼。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像被電流擊中！她放在絨布袋上的手指猛地蜷縮！指甲掐進布料！疏離的眼底瞬間掀起震驚！驚愕！難以置信！隨即是冰冷的憤怒！還有…一絲被窺破秘密的恐慌？
那眼神太復雜尖銳，像無數根針扎向林琦！
“你……”慕煜的聲音失去清冷，壓抑近乎顫抖。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巨響！在安靜教室里如同驚雷！
趴著的同學紛紛驚醒，茫然抬頭，不爽抬頭。
慕煜不看周圍，死死盯著林琦。目光像是要將他刺穿！她一把抓起皮盒！動作快得帶風！
“你從哪里拿的？！”聲音不高，充滿質問，每一個字都冰冷刺骨，眼神不再是疏離，是赤裸裸的敵意和排斥！
林琦被她劇烈的反應嚇住，大腦空白，他下意識后退，嘴唇微動：“我…我是在……”
“小煜？怎么了？”溫和的聲音響起。帶著關切。
祁珩走了過來，目光快速掃過臉色慘白的林琦，落在慕煜緊握皮盒指節發白的手上，最后停在她冰冷憤怒的臉上。祁珩眉頭微蹙，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難捉摸的情緒。
他伸手，輕輕按在慕煜顫抖的肩膀上，聲音低沉溫和：“別激動，怎么回事？”目光轉向林琦，帶著詢問，溫和下有審視的壓力。
林琦想說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在慕煜冰冷的目光和祁珩的壓力下，他感覺自己像被抓住的小偷，釋卡在喉嚨里。
慕煜沒回答祁珩，死死地充滿敵意地瞪著林琦。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她做了一個讓林琦心臟驟停的動作。
她猛地抬手！將皮盒狠狠摔向冰冷的水磨石地板！
“啪——！”
一聲刺耳悶響！
皮盒彈開！老舊的黃銅懷表摔出！表蓋震開！泛黃的母女照片暴露在光線和眾人目光下！
“滾！”慕煜的聲音因憤怒撕裂般尖銳帶著濃重哭腔，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她指著門口，身體因激動發抖，“拿著你的東西！滾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
教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驚呆了，目光聚焦在摔在地上的懷表，聚焦在照片上笑容燦爛的母女，聚焦在憤怒發抖的慕煜身上。最后，聚焦在呆若木雞臉色慘白的林琦身上。
林琦像被釘住，他看著地上的懷表，看著無辜的照片，看著慕煜眼中的憎惡和祁珩眼中的審視…巨大的難堪、委屈、被誤解的無力感，像冰冷海水將他淹沒。
他做了什么？他只是想歸還撿到的東西…為什么會這樣？
口袋空了，心也好像空了，只剩下冰冷的茫然和刺骨的痛。
他最后看了一眼慕煜，她的眼神像冰錐。刺穿他最后一點希望，林琦猛地低頭，不敢看任何人，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沖出教室，身后是死寂后的竊竊私語，和慕煜壓抑沉重的呼吸聲。
走廊光線刺眼，林琦跌跌撞撞地跑著，腦子里混亂。只有慕煜那聲尖銳的“滾”，那雙充滿憎惡的眼睛，反復回響。
他跑向樓梯口，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剛跑到樓梯轉角。
“喂！你給我站住！”
身后黃穎穎的怒喝像鞭子抽來，他緩緩轉身。
抬頭望去，樓梯上方。黃穎穎雙手叉腰，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跑回來的。她瞪圓的眼睛里燃燒著怒火，死死盯著林琦，眼神恨不得燒穿他。
“林琦！”黃穎穎尖細的聲音在樓梯間回蕩。“你對她干了什么？！說啊！煜煜為什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