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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丑漢子三請選美 戲臺下一見鐘情

“本人無能,沒給子孫掙下錢。柳家這點家產,都是父輩留下的。古人說過,‘君子之澤,三世而斬’,這話在我們柳家以最不應該的方式應驗了。如果按照常理把祖產都留給兒子,被他糟踐干凈,我的孫子就只有討飯的份兒了,這怕是老人家在天之靈難以承受之痛。”田保廂遞上茶,柳一鐮押了一口清清嗓子,繼續說,“我把地產分成了三份。第一份兒是鴨脖灣的地畝和莊子,留給孫子維持生計、延續柳家煙火;第二份份兒是城里的前院和臨街鋪面,給兒子兩口居住和做買賣;這第三份兒,就是城里剩下的房地產,決定全部捐出作為生員公寓和修建考棚。”柳一鐮此言一出,先是大煙鬼“啊”了一聲,接著教諭發言,對其義舉表示感謝。別人誰都沒吱聲。給兒子和孫子析產的想法,柳一鐮早就有了;但義捐的念頭,是他到了武訓的崇賢義塾才產生的。他解釋說,武訓是個目不識丁的乞丐,三十年來積攢錢財千萬,堪稱一方富豪,但他不娶妻、不生子,不吃一頓像樣的飯菜,把錢都用在辦義學上。他的義舉我柳一鐮做不到,恐怕別人也做不到。我現在做的,不過是搶救出一些即將流失的財產,拿來做些善事罷了,說不上是什么義舉。再說,武進士的功德牌坊就戳在那地兒,讓世代學子能感受到祖上的恩澤,應是柳家后世子孫最光彩不過的了。柳一鐮做完這件事兒的七天頭上,剛好趕上七十三歲生日,握著孫子的手含笑閉目了。

石砘兒讀完啟蒙課本《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就輟學了。他是個天生務農的料,十五歲上就能熟練地趕車扶犁、搖耬播種。耩地是個高難度技術活,講究壟間寬窄一致,行行筆直如線,深淺適度,下種均勻,大多數莊稼漢干了一輩子農活,就是過不了搖耬這道關,本家及近鄰的耩地活,都是當年的石砘兒一手包辦的。外地人經過地頭搭眼一看,就知道這里出了個莊稼把式。石砘兒的另一手絕活是戳(chuo)鞭。殷實的莊戶人家都養著牛、馬、騾、驢之類的大牲畜,犁地耙地耩地,拉土送糞收莊稼,都是借助牲畜完成的。農閑季節,還要趕上大車去拉腳,就是搞運輸,屬于副業。總之,牲畜和農具,是除了人之外的生產力兩大要素。役使牲口也是一個技術活,好的車把式堪稱半個馴獸師,本事就在手中那條鞭子上。通常趕牲口都用買來的牛皮鞭,配上用竹枝做的鞭桿兒。石砘兒的那條鞭子,是自己用棉線按照土法制作的,兩頭細中間粗,有別人的兩倍長。棉線鞭子太輕太軟,需從車軸上刮來油泥,經過熬制涂在上面,晾干后再涂,一連多遍。經過如此泡制,鞭子的重量和強度大增。他的鞭桿兒比別人的長出許多,與鞭子長短比例適宜。在牛皮鞭梢上,有時還會綁上一支剝了皮的榆樹枝條,效果相當的好。石砘兒在趕車鞭的制作上頗費了一番心思,在鞭技上更是下足了功夫,只要一有空閑,便登上堤頂耍弄一番,聲震云霄。他的鞭極有準頭,想吃高掛枝頭的紅杏,只須鞭子一甩,紅杏便被鞭梢挾持,帶著兩片葉子飛回手中,堪稱絕技。

冀魯豫交界各州縣民強好武,男人自幼喜好練拳強身,以保身家性命。大些的村鎮都設有拳場,教練拳技。桃花堤沒有拳場,有志習武的男孩兒,都會到周遭有名頭的拳場去投靠名師,但多數還是在本村的沙窩里、堤頂上以老帶新,摸爬滾打。通行的對抗競技項目是摔跤,本地方言稱為“撂個兒”。撂個兒就是在對抗中將對手放倒撂在地上,比起“打倒”、“擊倒”和“摔倒”這些兇狠的詞來說,顯得仁義多了。撂個兒分抱著撂和搶著撂兩種形式。兩個選手首先相互抱緊,擺好架勢,然后再各自運力施用伎倆把對方撂倒,壓在身下,叫抱著撂。抱著撂公平競爭的規則是,同歲的孩子要摟花腰,就是兩臂交叉,穿過對方的腋下和肩膀相互摟緊;大一歲者要讓小者摟前腰,就是面對面摟住腰;大兩歲者要讓小者摟后腰,就是從后面摟住腰。按這樣的規則競爭下來,可在三個相連續的年齡段間決出優勝者。一般說來,采用抱著撂的方式,身體壯、力氣大者沾光。搶著撂事先身體不接觸,開始后再出手扭摔,能夠充分發揮身體靈活和技術的優勢,不分年齡大小,可以一對一,也可以一對幾。孩子王就是通過這種競爭方式產生的。

石砘兒中等個子,膀寬腰圓,一次能扛兩麻袋麥子,能抱起石磙“噔噔”地繞麥場走一圈,在同齡人中,撂個無敵手,但他無意當那個孩子王。分家后不久,石砘兒就挑起了家中種地的重擔,成了半個當家人。十八歲,他已經是大齡青年了,還沒有娶上媳婦兒,讓柳婉兒傷透了腦筋。其實,石砘兒討不上媳婦兒,一多半是柳婉兒的過。她想選個富戶家的小姐,多帶些嫁妝,給兒子另立門戶打下厚底兒。石砘兒8歲時,柳婉兒就張羅給他說媳婦,托媒人說遍了十里八村。聽說男方是秀才家的大公子,又是個殷實戶,開始時都會引起女方的興趣;但打聽下來得知是個麻臉,多半就被回絕了。原來,別人家的想法都和老陳家是一樣的,有兒子就望子成龍,有閨女就盼著找個乘龍快婿。顯然,秀才家這位大公子,是沒有指望飛黃騰達的。也有大戶愿意和秀才家攀親戚,多半是女兒長相不佳,甚至有缺陷在身。開始幾年,柳婉兒也挑剔姑娘的長相,眼看兒子一年年長大,心下著慌,就把標準降低了。她著實看中過幾家殷實戶,閨女不瘸不瞎、不憨不傻,屬相般配,女紅也不錯,是個過日子的料。莊稼人的媳婦兒有啥挑揀的呀?吹了燈鉆進被窩里,女人還不都是一個樣啊?但石砘兒經過暗地里查訪,死活不干。他長大了,有想法了,發話說要找個自己看得上的女人,哪怕是小戶人家的、不帶多少嫁妝的都行;男人不能指望女人來養活,為自己喜歡的女人吃苦受累才有活頭。越往后石砘兒受到的壓力越大,在大年初一給父母磕頭時,他連續三年提出自己的訴求:“爹,娘,兒子這一輩子就守著一個女人過活,要是看不過眼,就太虧了。”石砘兒在家里挑大梁了,若硬性包辦,會嚴重挫傷他的積極性,影響發家致富。二嬸子曾問過石砘兒,女人長成啥樣他才看得過眼呢?他想了半天說,就和俺娘長的差不多就行。這話成了妯娌們開玩笑的談資。盡管媒人說了一個又一個,跑斷了腿,說破了嘴,由于柳婉兒和兒子各自堅持不同的取向,致使花轎遲遲沒能抬進秀才家門。

冬閑季節,石砘兒和伙計二牛趕上大車去拉腳,結伴同行的還有本家四老肥等幾掛大車。他們在本地裝上花生餅、棉籽餅等農產品,拉到幾百里外的西山賣掉,返回時再裝上煤炭,送往東邊州縣,來回一趟六、七天,能賺一畝地的收成。這兩年,有公司收購草帽緶出口,編草帽緶就成了婦女們紡花織布之外的又一項副業。石砘兒的大車,有時也往南邊的緶莊運送草帽緶。這年年根,三掛大車送完草帽緶,匆匆往回趕路,傍晚時分來到沙姑集,遇見大戶人家為老太爺慶壽,在麥場上搭起戲臺子,要唱三天大戲。石砘兒是個戲迷,什么梆子、京戲、亂彈、蛤蟆嗡,逢戲必看,閑暇時會摸黑跑上十來里路,到周邊村鎮趕熱鬧。眼前的場景勾起他的戲癮來,正琢磨要不要留下,就聽得鑼鼓咚咚鏘鏘地敲打起來。只這一陣鑼鼓,就促使他下定了留下來看戲的決心。他正要向二牛交代,突然聽到一個女人尖叫:“驚車啦!孬小兒快快躲開呀!”原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四老肥的大車,靠戲臺也最近,突然響起的鑼鼓聲使騾馬受到驚嚇,拉起空車狂奔,行人紛紛躲閃,叫聲一片。四老肥拼命拽著韁繩,只是制止不住。前面有一群孩子,正在順著大路趕風箏。這種風箏不是在天上飛的那種,而是用高粱篾兒和穰插成的、在地上隨風滾動的風箏。石砘兒正在大車上張望,見險情危機,立即飛身躍起,踩著馬背跳到前面,人沒到長鞭已到,先是“啪”的一鞭抽在拉長套的白馬頭上,打它一個愣怔;緊接著“唰”的一鞭甩向駕轅的青騾。牛皮鞭梢恰恰纏住青騾的耳根,用力一抖,青騾屁股后坐,滑行幾步停下車來。風箏鉆進大車底下,跑在前面的孩子幾乎撞到馬頭。那個叫孬小兒的男孩聽到喊叫,率先站住,把這一幕看了個正著。“長鞭大俠!”他驚呼。路徑兩旁的行人也都看傻了眼。因為夜色昏暗,大家只瞧見一條黑影飛身揚鞭,霎那間化險為夷,很是驚奇,紛紛圍攏過來,想瞧瞧這位英雄的真面目。石砘兒最怕在人前露臉,對四老肥說:“讓二牛趕上車跟你先回家,我看會兒戲再回去。”說罷匆匆逃離現場。

三遍鑼鼓敲過,夜幕降臨,兩只氣死風燈在戲臺上方搖曳,麥場上人頭攢動。今晚唱的是河南梆子《九里山》,一陣開場鑼鼓“混加官”過后,韓信登場調兵遣將。石砘兒不知從哪里鉆出來,側著身從后面往前擠。越往前人越密實,擠到前三排已經是針扎不透、水潑不進了。而且,人們還在不停地推拉擠撞,潮水一般涌來涌去。不過這可阻擋不住石砘兒。他迷戀看戲,有一半的原因是喜歡這種擠戲臺的感覺。第一排正中間那個位置,是戲迷霸主席位,是他奮斗的目標,能霸在那里看場戲,就像做了一朝天子似的有成就感。只見他左沖右突,雙手開路,側身挺進,一連突破三道防線,終于扒住戲臺子,穩穩站定,這時楚霸王正好起霸亮相。石砘兒喜歡霸王戲,十分崇拜楚霸王的英雄氣概。眼見霸王躍馬沖陣如入無人之境,他渾身熱血澎湃,恨不得跳上戲臺充當西楚霸王的馬前卒。但他不敢離開自己的霸主席位,兩腳釘在地上,雙手緊扒著臺沿,在左右兩面的輪番沖擊下巋然不動。他惋惜霸王的失敗,甚至很難過,“霸王要是聽虞姬的話,固守不戰,就不會發生別姬的慘劇了。”他不忍看虞姬舞劍自刎那一幕。每到此時,就連那些專為擠戲臺而來找樂子的小子們,也會停止擁擠,為虞姬的劍舞叫好,為她的自刎而傷感。石砘兒的情緒更為反常。從虞姬一出場,他就唉聲嘆氣,不能自制。英雄美女呀,怎能就這樣子死了呢?今天現場出了點意外:正當石砘兒懊惱之際,忽覺背后有人扯他的袍子。他一側身敏捷地抓住那只手。戲臺下常有小綹趁機偷竊,石砘兒身上帶著盤纏,時刻警惕著三只手的出沒,這下可被他抓了個現行。

“哎喲,你輕點好不!”是個姑娘的聲音。石砘兒一扭頭,和她打了個照面,氣死風燈照亮她白凈的面龐,皺著眉咧著嘴,臉都有點變形了,但絲毫沒影響她誘人的魅力。石砘兒震驚了。他從來沒有和姑娘臉對臉地這么靠近,下意識地松開手,一張臉“唰”地紅到脖子根上。因為他背著燈光,姑娘并沒有發覺他臉紅,包括臉上的麻子。

“你要做啥?”石砘兒背過臉來低聲問。

“俺不做啥。”姑娘又扯扯他的袍子說,“俺想請你給讓個地方。”

“你也敢擠戲臺?”石砘兒瞄她一眼,驚奇地問。當時雖然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但年輕姑娘要是膽敢跑到男人堆來擠戲臺,肯定會被咸豬手摸個體無完膚。

“大哥,你給我閃點空兒,我要看大花臉。”原來她屁股后頭還有個男孩兒,邊喊邊用頭往人縫里擠。

姑娘苦笑說:“這是俺兄弟,非要過來擠戲臺。”

石砘兒眼前立刻閃現自己小時候擠戲臺的情景,一閃身把男孩兒讓到前面,雙腳齊肩站定,兩手撐住戲臺,在自己胸前給他營造了一個安全的小包廂。

“兄弟麻煩你了,俺家就在路對過,戲散了讓他自己回家就行了。”姑娘說完往回擠。

“沒事兒,沒事兒…”石砘兒回過頭來提高嗓門說,“后面的爺們兒請了,給這位大姐讓讓路吧!”戲臺霸主的號召并沒有引起多大響應,但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姑娘一路擠出去,竟然沒人敢對她伸手。姑娘很聰明,剛才她就是看好了這位壯漢的架勢,緊跟在他的身后,狐假虎威擠進來的,別人還當他們三口是一家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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