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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迷霧中的輪廓

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鋪在船舷外。林野靠著桅桿仰起頭,星子密得能綴滿衣褶,連海平線都被星光磨出層銀邊——這和雷之國該有的景象太像了,石泉說過,雷之國的夜空永遠懸著雷云,只有星圖異動時才會漏下幾粒星子,可此刻的星空分明靜得能聽見星子轉動的輕響。

船行得極穩,海浪拍打著船板,像母親拍著搖籃的手。林野摸了摸腰間的水囊,坎斯洛特的海水隔著皮囊傳來微涼的溫度,他閉眼打了個盹,夢里又看見星軌少女的月白裙角,被什么東西拽著往云里飄。

是被浪驚醒的。

起初只是船身輕輕一晃,像被魚群撞了下。等林野睜開眼,方才還溫馴的海浪已豎起半人高的墻,拍在甲板上碎成鹽粒,打在臉上生疼。風不知何時起的,先是卷著衣角往船尾扯,轉瞬就變成呼嘯的巨獸,桅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連星子都被攪得亂了陣腳,在云層里跌跌撞撞。

“抓緊!”蕭聲遲的吼聲被風撕成碎片,林野只覺得一股蠻力從腳底掀起,整個人像片葉子被拋向空中。下落時他本能地攥緊水囊,海水順著指縫滲出來,在眼前凝成片水幕——水幕里映出的不是預想中雷之國的黑石海岸,而是片燈火,像撒在黑夜里的米粒,沿著一道看不見的輪廓鋪成條光河。

再次落地時,后背撞在塊溫潤的石面上。風突然靜了,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林野撐起身子,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斜坡上,身下是帶著苔蘚的青石板,遠處的燈火明明滅滅,勾勒出飛檐翹角的影子,像極了畫冊里長安城的剪影。

他扶著身邊的石柱站起來,石柱上刻著纏枝紋樣,風一吹,紋路里竟滲出些淡青色的光,順著石柱往上爬,爬到頂端時化作只展翅的鳥,抖了抖翅膀便融進夜色里。

“雷之國……”他低聲念著,喉嚨干得發緊。可腳下的石板路卻透著股熟悉的溫潤,不像雷之國該有的黑石那樣冰硬。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咚——咚——”敲得慢悠悠的,帶著種讓人心安的韻律,梆子響過,竟有風吹著鈴鐺聲從高處飄下來,清得像溪水流過石縫。

林野往前走了幾步,拐過一道月亮門,看見片廣場。廣場中央立著座石燈,燈芯是團跳動的青光,幾個穿短衫的人正圍著石燈說話,袖口繡著流云紋樣,說話時抬手比劃,指尖竟有微風打著旋,卷起地上的落葉繞著他們的腳踝轉。

“雷之國的人該不會用石燈吧?”他正嘀咕著,就見其中一人轉身,腰間掛著塊玉佩,玉佩上雕著只飛鳥,鳥喙銜著片葉子,風一吹,玉佩竟發出笛子般的清響。

這時,遠處傳來更夫的吆喝:“夜三更,風正順,關窗緊門防虛耗咯——”

林野摸了摸胸口,“時間之心”沒有發燙,反倒是掌心沁出的海水,在石板上聚成的水洼里,映出頭頂的飛檐——那些飛檐層層疊疊,像棲滿了夜鳥,檐角的風鈴還在輕輕晃,掛著的不是雷之國該有的鐵鈴,而是串透明的羽片,風過時,奏出的調子竟和坎斯洛特海邊的濤聲有幾分相似。

他忽然想起星軌少女的話,“你手里的水,能映出最真的光”。水洼里的影像漸漸清晰,飛檐之上,夜空里的星子正順著一道無形的軌跡流動,那軌跡蜿蜒曲折,像極了……像極了風掠過水面時,留下的紋路。

林野望著那片飛檐,忽然明白過來——這不是雷之國。

遠處的鐘樓敲了四下,青光石燈旁,有人抬頭望了望天色,笑道:“看這風勢,明日該是個放紙鳶的好天。”

天快亮時,林野順著石板路往城中心走。青石板被露水浸得發亮,踩上去竟有種踩在云絮上的輕飄感,他低頭看,才發現石板縫隙里鉆出的不是尋常青草,而是些半透明的須根,風一吹就往高處卷,像在偷偷托著行人的腳步。

轉過街角,忽見前方的天空泛起層淡淡的墨色。不是烏云,倒像有人蘸著清水在天幕上暈染,墨色里還浮著幾縷淺絳色的云紋,細看竟與古畫里的山水長卷一般。林野正看得出神,那墨色里忽然落下個影子,輕得像片墨漬滴在宣紙上。

是個女子。她就站在半空中,腳下踩著團流動的云墨,裙裾是煙灰色的,邊緣隨著風輕輕飄卷,竟與天上的墨色山水融成一片。她手里握著支細長的筆,筆尖垂著顆瑩白的珠,每劃過一處,空中便留下道淺痕,那些痕跡落地時,竟化作只紙鳶,撲棱著翅膀往遠處飛去。

“這軌跡……不對。”女子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清得像冰棱撞在玉石上。她忽然轉頭,目光落在林野身上,那雙眼睛竟是淺青色的,瞳仁里仿佛有氣流在輕輕旋轉,“外來人?”

林野下意識后退半步,掌心的“時間之心”微微發燙。女子腳下的云墨輕輕晃了晃,她低頭看了眼筆尖的珠,又抬頭望向城郭的方向:“你從海上來?”沒等林野回答,她忽然抬手,筆尖指向遠處的鐘樓,“那里的風不對勁,本該往東南走的,昨夜卻突然折向了西北。”

話音剛落,空中的墨色山水忽然泛起漣漪。女子握著筆快速勾勒,墨色里浮現出無數細密的線條,像張無形的網罩在整座城上空。她眉頭微蹙:“風脈亂了。”

林野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忽然發現腳下的青石板在微微震動。不是地震,倒像有無數東西在地下移動,帶著種沉悶的嗡鳴。他蹲下身,將手掌貼在石板上,那震動竟順著掌心往上爬,隱約能聽見金屬碰撞的輕響——是鎧甲?

“別碰!”女子的聲音陡然收緊。她筆尖的珠突然亮起青光,空中的墨色山水瞬間下沉,貼在地面化作層薄薄的霧。霧里隱約能看見無數影子在移動,穿著統一的玄色甲胄,手里握著長矛,矛尖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正一寸寸排查著石板下的縫隙。

“千風氏的‘巡風衛’。”女子收回筆,云墨托著她飄近了些,“我是風硯派的墨卿。”她看了眼林野腳下,“他們在找‘風核’,昨夜風暴過后,鎮住風脈的風核就不見了。”

林野想起昨夜被卷來時的情景,那股突然掀起的狂風確實蹊蹺。他望著地下那些移動的影子,忽然明白過來——所謂的“千數以計的軍隊”,竟是藏在這片看似平靜的城郭之下,他們的甲胄摩擦聲、腳步聲,都被某種力量掩蓋了,只有風在悄悄傳遞著動靜。

墨卿的筆忽然在半空頓住。她望向西北方的天空,那里的墨色山水正泛起陣劇烈的波動,像有塊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湖面。“找到了。”她輕聲道,腳下的云墨突然加速,“風核被引到西郊的風眼塔了。”

林野只覺身邊的風陡然變急,女子的身影已化作道墨色流光往城西掠去。地下的震動突然變得劇烈,那些玄甲衛的移動速度明顯加快,石板縫隙里的透明須根紛紛往土里縮,仿佛在畏懼著什么。

他望著墨卿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腳下震動的地面,忽然想起星軌少女的話——“走下去”。掌心的“時間之心”燙得更厲害,水囊里的海水順著指縫滲出,落在地上竟化作道小小的水流,順著石板的縫隙,往西郊的方向蜿蜒而去。

林野跟著那道水流往西郊走,天已蒙蒙亮。青石板路漸漸變成黃土道,路邊的樹都往西北方向傾斜,樹枝上掛著些褪色的祈風幡,幡角繡著小小的龍紋,風一吹就簌簌作響,像在低聲念叨著什么。

轉過一道山坳,忽見前方的天空裂開道縫。不是真的裂了,是風眼塔的輪廓刺破了晨霧——那塔竟有九層,塔身纏著盤旋而上的石雕龍,龍頭都朝著塔頂,仿佛隨時要騰空而起。塔下的空地上,墨卿正站在云墨上,筆尖垂著的珠發出急促的青光,空中的墨色山水已亂成一團,墨痕飛濺處,竟有碎石從塔頂滾落。

“晚了一步。”墨卿的聲音帶著絲不易察覺的澀,“風核被嵌進塔尖的龍口里了。”

林野抬頭望去,塔尖的龍口果然嵌著團白光,像顆被含著的珍珠,周圍的風都往那里涌,卷起的沙石在塔身繞成道漩渦。他忽然聽見水流的聲音,低頭看時,掌心滲出的海水正順著地面往塔底流,在石縫里匯成細小的溪流,溪流里竟映出無數人影——是儒教院的人,他們穿著灰袍,正圍著風眼塔念咒,袍角的骷髏紋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他們想借風核引雷。”墨卿的筆猛地刺入云墨,空中的墨色山水突然凝聚成支巨筆,朝著塔尖揮去,“雷之國的雷云已經過了海峽,再過一個時辰,風助雷勢,整座九州都會被劈成焦土。”

話音未落,地下突然傳來震天的轟鳴。青石板像被掀開的棋盤,無數玄甲衛從地下涌出,玄色的甲胄在晨光里連成片,矛尖上的青光與空中的墨色交織,竟在半空織成道網。為首的將領戴著獸面盔,甲胄上刻著“千風”二字,他仰頭看向墨卿:“風硯派掌事,按九州律,擅動風核者當斬——這外來人也得拿下!”

林野正想解釋,掌心的“時間之心”突然爆發出藍光。水囊里的海水化作道水龍,繞著他的手臂盤旋,他聽見星軌少女的聲音在耳邊響:“水映風,風隨龍……山澤的氣息在塔底。”

水龍突然俯沖下去,撞在風眼塔的基座上。基座裂開道縫,里面竟露出塊青黑色的石碑,碑上刻著古老的文字,像龍爪抓過的痕跡。墨卿的眼睛亮了:“是山澤神留下的‘鎮風咒’!”她握著筆在空中疾書,墨色順著碑文流淌,那些文字竟活了過來,化作條條小龍,順著塔身往上爬。

“巡風衛!”墨卿揚聲道,“不是拿人,是護碑!”

獸面將領愣了愣,隨即揮矛指向儒教院的人:“結陣!”玄甲衛瞬間變換陣型,矛尖朝外組成圈鐵壁,青石板下的震動再次響起,這次竟有鼓聲從地底傳來,沉悶而有力,像有巨龍在深處蘇醒。

林野望著石碑上的小龍,忽然明白過來——那些不是墨卿畫的,是石碑自己長出來的。他抬手按在石碑上,“時間之心”的藍光與碑文的青光相融,水龍突然騰空而起,撞向塔尖的龍口。風核被震得從龍口里滾出來,在空中化作道流光,竟鉆進了林野的掌心。

“不可能……”儒教院的人發出驚呼,他們的咒語突然失靈,灰袍被風卷著往遠處飄,露出底下的雷之國軍裝,“雷之神不會騙我們!”

墨卿的筆在空中劃出最后一道墨痕,空中的山水長卷突然合攏,將儒教院的人裹在里面,化作只巨大的紙鳶,被風卷著往東南方向飛去。獸面將領摘下頭盔,露出張年輕的臉,他朝著墨卿拱手:“掌事,要不要追?”

“不必。”墨卿望著雷之國的方向,“他們帶不走什么,山澤神留下的風脈,不是外人能碰的。”她低頭看向林野,淺青色的眼睛里有了絲暖意,“你的水,能引山澤神的氣。”

林野攤開手掌,風核正躺在“時間之心”旁邊,像顆安靜的珍珠。他忽然聽見鐘聲,抬頭望去,九州主城的方向升起道青煙,煙柱在空中化作條游龍,盤旋三圈后,往風眼塔的方向飛來。

“主城的警鐘。”墨卿的云墨往主城飄去,“該回去了,山澤神的氣息動了,九州的風脈要換陣了。”

玄甲衛正有序地退回地下,青石板在他們身后緩緩合攏,只留下淡淡的螺旋紋。林野跟著墨卿往主城走,沿途的祈風幡都朝著主城的方向飄,幡角的龍紋仿佛活了過來,在風里輕輕擺動。他摸了摸掌心的風核,忽然明白——所謂山澤神的蹤跡,或許從來就不在別處,就在這九州的風里,在巡風衛的甲胄上,在風硯派的筆墨間,在每一道護著這片土地的風脈里。

主城的城門漸漸清晰,朱紅色的城門上鑲著銅制的龍環,守城的士兵穿著與巡風衛相似的玄甲,見了墨卿便躬身行禮。林野跟著她走進城門,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孩童的笑聲,回頭看時,幾個孩子正舉著紙鳶往天上跑,紙鳶的影子落在地上,竟與空中游過的龍影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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