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的街巷比城外更熱鬧。青石板路被往來的行人踩得發(fā)亮,兩側的酒旗迎風招展,旗上繡著“風釀”“云糕”的字樣,街角的貨郎挑著擔子叫賣,竹筐里裝著些透明的風糖,含在嘴里能吹出細弱的風聲。
墨卿將林野和隨后趕來的蕭聲遲引到一處院落前,院門是竹編的,上面爬著些淡紫色的花,風一吹就往人身上落。“這是風硯派的外院,你們先歇著。”她指尖輕叩門扉,門內立刻傳來簌簌的響動,像是有東西在打掃,“晚些我再來找你們,風脈換陣的事得去趟觀星臺。”說罷,腳下的云墨輕輕升起,順著巷尾的風飄遠了。
推門進去,院里竟有口古井,井欄上刻著纏枝紋,井水清得能看見底,水面上飄著片荷葉,明明沒有風,卻在輕輕旋轉。蕭聲遲剛放下行囊,就聽見墻外傳來“哐當”一聲,像是鐵器落在地上。
兩人循聲走到墻邊,見個穿短打的姑娘正蹲在地上撿菜刀,她身邊擺著個竹籃,里面裝著些新鮮的野菜,菜刀上還沾著泥土,刀刃卻亮得晃眼。“抱歉抱歉。”姑娘抬頭時,林野才發(fā)現(xiàn)她眼睛很亮,像淬了光的刀,“砍野菜呢,勁兒使大了。”
她指了指墻根的野菜,那些菜葉子竟泛著淡淡的金光。“我叫曉,守著街角那間‘知味齋’。”她撿起最后一把刀,往腰間的刀鞘里一插,動作利落得像陣風,“看你們面生,是從海上來的?”
蕭聲遲剛點頭,就聽見不遠處的巷子里傳來呼救聲,細弱得像被風掐著——“誰能幫我看看?這路怎么不對啊……”
三人跑過去,見個穿水綠色道袍的少女正蹲在地上,手里捧著本厚厚的書,書頁上的字跡在不住地流淌,像活過來的小溪。她梳著雙丫髻,發(fā)繩是淡藍色的,此刻正急得直跺腳,腳邊的草葉都被踩出了水痕。
“我叫白蓮,風硯派的!”少女見了他們,眼睛一亮,隨即又垮下來,“師傅讓我來采‘凝露草’,走著走著就找不著回去的路了,這破書也不給指方向!”她把書往地上一摔,書頁突然張開,射出道水箭,在墻上洇出個濕痕。
曉彎腰撿起書,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這是《水脈經》吧?得對著水流才能認路。”她指了指街角的排水溝,“順著水走,準能找到風硯派的方向。”
林野看著白蓮急得泛紅的眼眶,想起自己初到坎斯洛特的模樣,便說:“我們正好沒事,送你回去吧。”
白蓮立刻跳起來,把書往懷里一抱:“真的?太好啦!”她走得飛快,時不時被路邊的花花草草吸引,伸手去摘時,指尖會滲出些水珠,滴在草葉上,那草就猛地竄高半寸。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突然停在片竹林前,撓了撓頭:“不對啊,師傅說竹林后面就是觀星臺……”
林野忽然注意到,竹林里的竹子都往一個方向傾斜,竹節(jié)上還凝著些薄霜,明明是暖春,卻透著股涼意。他剛要開口,就見竹林深處走出個身影,白衣勝雪,手里握著柄長劍,劍身像結了層冰,走在草地上,腳下竟留下串淡淡的冰痕。
“白蓮,你又迷路了。”那人的聲音很淡,像冰珠落在玉盤上,目光掃過林野和蕭聲遲時,劍身上的冰紋輕輕動了動,“這兩位是?”
“師傅!”白蓮立刻撲過去,指著兩人,“他們送我回來的!”
那人頷首,目光落在林野掌心——那里的風核正微微發(fā)亮。“在下凌澈,風硯派的掌劍師。”他抬手時,長劍突然出鞘半寸,帶出股寒氣,周圍的竹影都凝了層薄霜,“墨卿說過,會有兩位客人來。”
曉在一旁突然笑出聲:“凌澈師傅還是老樣子,見人先亮劍。”她拍了拍林野的肩膀,“別怕,他的劍只凍壞人,不凍好人。”
凌澈收回劍,轉身往竹林深處走:“既然來了,就隨我去觀星臺吧。墨卿在那里等你們,關于山澤神的氣息,有些事該讓你們知道了。”
白蓮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嘴里念叨著:“我就說能找到路吧,果然誤打誤撞就回來了!”林野和蕭聲遲對視一眼,跟著走進竹林,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像在低聲訴說著什么,而凌澈的身影在前頭引路,白衣在竹影里時隱時現(xiàn),劍身上的冰光,竟與天邊的流云融成了一片。
穿過竹林,眼前豁然開朗。觀星臺就建在山巔,臺基是整塊青黑色的巖石,上面刻滿星圖,墨卿正站在臺中央,指尖的筆在半空勾勒,空中的墨色山水已重新鋪開,只是那些山紋水脈間,多了些細碎的白點,像撒了把碎雪。
“凌澈。”墨卿頭也沒回,筆尖指向星圖的西北角,“這里的風脈斷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凍住了。”
凌澈走上前,長劍輕顫,劍身上的冰紋與星圖上的白點相呼應。“是冰系的力量,但比我的劍更冷。”他話音剛落,觀星臺周圍的空氣突然凝固,那些流動的風仿佛被無形的墻擋住,連墨卿筆下的墨色山水都泛起層白霜。
“看來山澤神的氣息,引來了不該來的人。”一個聲音從星圖深處傳來,軟得像纏在指尖的絲線。林野抬頭,只見星圖上的白點突然匯聚,化作個穿碎花裙的姑娘,她赤著腳站在星軌上,裙擺上的花朵竟在緩緩綻放,每開一朵,周圍就多一縷若有若無的霧氣。
“繁花。”墨卿的筆猛地頓住,墨滴落在星圖上,暈開一片墨漬,“你們‘寂影閣’的人,也敢踏足九州的風脈?”
繁花輕笑一聲,霧氣里突然飄來片雪花,落在她掌心,瞬間化作個穿冰藍裙的少女。少女抱著雙臂,發(fā)梢凝著細冰,腳下的地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霜,正是冰系的絮雪。
“墨卿掌事還是這么兇。”絮雪的聲音帶著冰碴子,目光掃過林野時,突然笑了,“原來風核在你這兒,難怪山澤神的氣息會亂。”她抬手往空中一抓,觀星臺邊緣的石柱立刻覆上冰層,“把風核交出來,我們可以當作沒來過。”
蕭聲遲下意識將林野護在身后,掌心的劍柄微微發(fā)燙——那是凱斯特臨別時送的短劍,據(jù)說能斬魔氣。曉突然往前一步,腰間的菜刀“噌”地出鞘,刀刃上的寒光與絮雪的冰霜撞在一起,激起片細碎的火花:“寂影閣的規(guī)矩,是搶別人的東西?”
白蓮抱著《水脈經》往后縮了縮,卻還是鼓起勇氣喊道:“這是九州的東西!才不給你們!”話音剛落,她懷里的書突然自動翻開,書頁上的水流匯聚成道水墻,擋在林野身前。
繁花裙擺上的花突然開得極盛,霧氣瞬間彌漫了整座觀星臺。林野只覺得眼前一花,手里的風核竟開始發(fā)燙,像是要被什么東西吸走。他聽見墨卿的聲音從霧外傳來:“閉氣!她的花能亂人心神!”
閉氣的瞬間,林野忽然看見奇怪的景象——霧氣里浮著無數(shù)人影,都是些模糊的輪廓,有的穿著儒教院的灰袍,有的戴著雷之國的軍盔,他們都朝著風核伸出手,嘴里念叨著“懲罰”“凈化”之類的詞。
“這是……眾生的欲念。”星軌少女的聲音突然在腦海里響起,“繁花的能力,是映照人心底的貪念。”
林野猛地睜眼,見繁花的手已快觸到他的掌心。他下意識抬手,掌心的“時間之心”突然爆發(fā)出藍光,與風核的白光交織在一起,霧氣里的人影瞬間消散,繁花踉蹌著后退半步,裙擺上的花朵蔫了大半:“不可能……你的心怎么會沒有縫隙?”
絮雪見狀,突然揮出道冰刃,直逼林野面門。凌澈的劍及時出鞘,“鐺”的一聲,冰刃與劍身相撞,碎成漫天冰屑。“在九州動冰,是班門弄斧。”凌澈的白衣在冰屑里飄動,劍身上的冰紋亮得驚人,“寂影閣的閣主,沒教過你們規(guī)矩?”
繁花扶住后退的絮雪,霧氣漸漸裹住兩人的身影。“山澤神藏了那么久,總會有人找到他的。”她的聲音從霧里傳來,帶著絲不甘,“風核我們遲早會拿到,這毫無思緒的風,護不了你們多久……”
霧氣散去時,繁花和絮雪已不見蹤影,只有觀星臺邊緣的冰層還在慢慢融化,滴落在星圖上,暈開一個個小小的水痕。
墨卿望著水痕沉默片刻,忽然道:“寂影閣是隱世的家族,據(jù)說能操縱人心的影子,沒人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哪。”她看向林野,淺青色的眼睛里帶著凝重,“他們想要風核,恐怕不只是為了雷之國……”
林野低頭看著掌心的風核,它正微微顫動,像是在回應著什么。觀星臺的風不知何時又開始流動,只是這次的風里,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像有什么東西,正順著風脈,悄悄往九州的深處鉆。
曉收起菜刀,往星圖上的水痕里滴了滴什么,水痕立刻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管他們什么閣,敢在九州搶東西,先嘗嘗我的菜刀。”
白蓮抱著《水脈經》,書頁上的水流突然變得湍急,她指著其中一頁道:“書上說,山澤神的蹤跡,藏在‘無風之地’……可九州哪有無風的地方啊?”
凌澈的劍輕輕歸鞘,劍身上的冰紋漸漸隱去:“無風之地,就是風脈的源頭。”他看向林野,“看來,我們得往風眼最深處走一趟了。”
風再次掠過觀星臺,卷起地上的冰屑,在空中打著旋。林野望著星圖上流動的風脈,忽然覺得這風確實毫無思緒,卻又好像在指引著什么——或許,山澤神的蹤跡,就藏在這看似混亂的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