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前夕的雪下得綿密，集訓營的玻璃窗結著層薄冰，阮眠呵出的白氣在上面畫了個小小的坐標系，原點落在“12月23日”這個被紅筆圈住的日期上——全國競賽決賽日。

她的準考證壓在銅燈模型下，照片里的自己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領口別著片塑封的銀杏葉，是陸則從巴黎寄來的那片。臺燈的光暈在草稿紙上投下道螺旋，像極了他畫在塞納河速寫里的舊書攤燈影。

“阮眠，該去考場了！”林小滿背著她的畫板跑進來，圍巾上的雪花落在阮眠的草稿紙上，迅速化成小小的水洼，“老師說巴黎分會場的直播已經開始了，屏幕就設在報告廳！”

阮眠把三樣東西塞進筆袋：銅燈模型，兩葉銀杏（一片來自集訓營，一片來自巴黎），還有那張畫著塞納河弧線的草稿紙。指尖觸到模型冰涼的底座時，摸到了陸則刻的小字：“光的折射角等于入射角”——這是他臨走前給她講的最后一個物理知識點。

考場的鐘擺敲得人心發緊。阮眠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雪已經沒到了冬青叢的一半，像她草稿紙背面沒涂滿的色塊。監考老師拆試卷袋的聲音像撕拉環，她深吸一口氣時，聞到了筆袋里銀杏葉的淡淡清香，突然想起陸則在畫冊里寫的：“緊張時就數葉脈，37度的夾角永遠是鎮定劑。”

決賽題比想象中更刁鉆。前四題都順利解出，直到最后一道壓軸題——“請利用光影軌跡，計算塞納河某段河灣的曲率半徑”，配圖是張航拍照片，河灣的弧度像被誰用圓規畫過，岸邊的舊書攤旁，畫著個模糊的燈影。

阮眠的筆尖在草稿紙正面懸了懸，背面下意識地畫出那盞黃銅燈。她忽然想起老書店老爺爺的話：“那孩子說，這道題的關鍵不在河灣本身，在燈照在水面的反射角。”

陽光透過冰層照在草稿紙上，把她畫的燈影拆成無數個銳角。其中一個37度的角旁，她標上了陸則寄來的坐標：（48.8566，2.3522）。指尖劃過這個數字時，突然想起他在明信片背面畫的小圖：巴黎的經緯度與集訓營的經緯度，用余弦定理計算后，剛好等于那片銀杏葉的長寬比。

“反向輔助線。”她低聲念出陸則的提示，筆尖在試卷上劃了道大膽的斜線，從河灣的切線拐向岸邊的燈——就像他在空間幾何題上教她的那樣，繞開復雜的曲面公式，從光源本身切入。

考場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阮眠的草稿紙正面很快寫滿了公式，背面卻畫起了雪地里的軌跡：集訓營的銀杏樹下，她的腳印與陸則的腳印在某個點交匯，形成的角度剛好是37度，旁邊標著“12月23日14:00”。

交卷鈴響時，雪剛好停了。阮眠走出考場，看見林小滿舉著手機朝她跑過來，屏幕上是巴黎分會場的直播畫面：塞納河畔的舊書攤前，陸則正背著畫板站在畫架旁，手里舉著盞黃銅燈，燈芯的螺旋在雪地里投下道熟悉的光。

“你看！”林小滿把手機懟到她面前，“他畫架上的草稿紙，背面畫的是不是你那盞燈？”

屏幕里的陸則似乎感應到什么，忽然抬頭朝鏡頭笑了笑，睫毛上的雪花像碎鉆。他舉起手里的燈，讓光對著河對岸的方向，光暈在水面上蕩開的漣漪，與阮眠草稿紙上的河灣弧度分毫不差。

回宿舍的路上，阮眠的手機震了震，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來自法國：“最后一道題的輔助線，你畫的角度比標準答案漂亮37度。”

她抱著手機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指尖凍得發麻，才想起陸則在畫冊里寫的：“舊書攤老板說，冬至這天，巴黎和BJ的日落時間差七個小時，剛好是你解的那道時差題答案。”

晚自習的教室空蕩蕩的，只有阮眠的座位還亮著燈。她把決賽試卷攤開，最后一道題的得分欄里，老師用紅筆寫著“創新解法+附加分”，旁邊畫了個小小的臺燈圖案。

桌角的銅燈模型突然被風吹得晃了晃，燈光在墻上投下的螺旋里，似乎多了道新的弧線。阮眠湊近看時，發現是自己早上不小心蹭上的鉛筆痕，卻剛好和陸則畫的塞納河弧線完美重合。

“叩叩。”

老書店的老爺爺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個保溫桶，哈出的白氣在燈光里散開：“剛收到巴黎的視頻電話，那孩子讓我給你送碗熱湯，說你決賽肯定沒顧上吃飯。”

保溫桶里是銀杏葉煮的甜湯，葉片在湯里旋轉的軌跡，像道緩慢展開的余弦曲線。“他在電話里說，”老人看著她碗里的葉子，“解出那道題的瞬間，塞納河的燈影突然晃了晃，像有人在對岸回應。”

阮眠的勺子在碗底劃出個圓，突然想起決賽時的靈感——當她把燈影的反射角算進去時，腦海里閃過的不是公式，是陸則離開前的雨夜，他在她草稿紙上添的那片綠蘿新葉，葉尖的水珠軌跡，和此刻湯里的葉片一模一樣。

“他還說，”老人從口袋里掏出張拍立得，“等雪化了，就把畫架搬到河對岸，對著中國的方向畫滿37張畫，每張背面都留著你的位置。”

照片里的陸則站在雪地里，身后的埃菲爾鐵塔亮著燈，他舉著的畫板上，畫著半盞臺燈，燈芯處留著片空白，像在等誰添筆。照片背面，用銀灰色鋼筆寫著行字：“兩點確定一條直線，我們的直線，叫思念。”

雪又開始下了，落在窗上的聲音像筆尖劃過草稿紙。阮眠把照片夾進畫冊，在最后一頁畫了盞完整的燈，燈芯的螺旋里寫著：“東經116.4074，北緯39.9042”——BJ的坐標，與巴黎的坐標在紙上連成道直線，中間的37度夾角處，她畫了兩片交疊的銀杏葉。

走廊里的鐘敲了十二下，圣誕夜的鐘聲混著雪聲傳來。阮眠把銅燈模型放在窗臺上，燈光穿過玻璃，在雪地里投下道長長的直線，像在給遠方的人指引方向。

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經緯度、角度和公式里的數字，從來都不是冰冷的符號。是陸則用鋼筆尖，在兩個冬天之間架起的橋，而她筆下的每道輔助線，都是朝著橋那頭奔跑的腳印。

夜色漸深時，阮眠的草稿紙背面，多了幅新的速寫：塞納河與集訓營的雪地上，各亮著一盞燈，兩道燈光在空中交匯，形成的角度剛好能放下37片銀杏葉，每片葉子的脈絡里，都寫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