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表提交的瞬間,實驗室的銅鐘突然自己響了。不是那種被敲響的厚重回音,而是細碎的震顫,像有粒銅星從鐘擺的縫隙里滾了出來。阮眠抬頭時,看見陽光正順著齒輪的齒牙往下淌,在志愿表的“錄取院校“欄洇出片淡金色,剛好罩住那所南方大學的名字。
林小滿的籃球砸在窗臺上,驚飛了三只停在槐樹上的麻雀。“查到了!我爸說你這分數穩得像銅尺的刻度!“她撲過來搶志愿表看,指甲在“專業“那欄刮出輕響——“天文學“三個字的筆畫里,還沾著早上拓星軌時蹭到的銅粉。苔蘚花盆突然晃了晃,第129朵花的花瓣掉在表上,把“天文“兩個字蓋成了毛茸茸的綠色。
老書店的銅風鈴在午后突然集體震顫。阮眠踩著滿地銅星碎屑跑過去時,老爺爺正用鑷子夾著枚銅制指南針,往玻璃罐里放。罐子里已經堆了23枚同樣的指南針,指針全都固執地指向南方,針尾的小銅錘上刻著不同的日期,最新那枚是今天。“里昂的郵差剛騎車來過,“老人把新的指南針放進去,玻璃相撞的脆響里混著槐花香,“陸則說每過一天就往罐子里添一枚,等湊夠30枚,就該收到錄取通知書了。“
指南針的銅底座突然發燙。阮眠翻過來才發現,背面用激光刻著道極小的星圖,北斗七星的斗柄正對著張微型火車票,發車日期是8月30日,終點站的站名被銅屑蓋住了一半,露出的偏旁剛好是“昂“——里昂的昂。她突然想起陸則臨走前在地理課本上畫的紅線,北緯37°穿過的城市里,有個被他圈了三次的名字。
暴雨在黃昏時來得猝不及防。阮眠抱著玻璃罐往實驗室跑,路過老書店門口的臺階時,積水里浮著片銅制的槐樹葉,葉脈的紋路是串經緯度坐標。她蹲下去用手指跟著劃,突然發現終點落在大學的天文臺上,而起點正是實驗室的窗臺——兩點連成的直線,剛好和銅尺的邊緣重合,角度37°。
齒輪在雨夜里轉得格外歡實。阮眠數著它轉過的圈數,第1800圈時,墻上的星圖突然暗了塊,露出后面藏著的小暗格。里面躺著個銅制的望遠鏡模型,鏡筒里塞著張紙條,是陸則的筆跡:“找個晴天去天臺,用真的望遠鏡看獵戶座的腰帶,中間那顆星的赤緯是-0.77°,和你的座位號最后兩位一樣。“她摸出手機查星圖,發現那顆星的中文名剛好叫“參宿二“,諧音是“三宿二“——他們曾在實驗室一起值過三個夜晚的班。
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銅燈底座的30顆銅星突然同時亮起。阮眠拆信封時,指尖被燙了下,發現郵票的背膠里混著銅粉,在陽光下拼出個小小的莫比烏斯環。通知書的封面校徽上,槐樹的年輪里藏著行小字,用放大鏡才能看清:“第37圈年輪里,有顆銅做的太陽。“她突然想起陸則在《植物幾何學》里寫的批注:“槐樹每年的年輪角度,剛好等于當地的緯度。“
林小滿在天臺放起了銅制的風箏。風箏尾巴是串銅片做的槐花,風一吹就叮當作響,每片花瓣上都刻著同學的名字。“快看你的!“林小滿指著最高處那片,阮眠瞇起眼才看清,花瓣背面刻著的星軌圖里,有顆星在不停閃爍,坐標正是她的生日——6月18日,也是通知書里寫的報到日。
銅風箏線突然繃緊。阮眠拽著線往天臺邊緣跑,看見風箏正往南方飄,線軸上的刻度顯示已經放出了37米。她突然想起陸則送她的那卷銅絲,當時他說“足夠從這里牽到天涯海角“,現在看來,或許不是夸張——銅絲的長度除以地球半徑,剛好等于37°角的余弦值。
老爺爺在傍晚送來個沉甸甸的木盒。打開時,股松節油混著檀香的味道漫出來,里面是臺銅制的天文望遠鏡,鏡筒上刻滿了倒計時,從“30“一直到“1“,最后那個數字的旁邊,粘著片真的槐樹葉,葉脈已經被銅粉浸透,變成了深綠色的標本。“陸則說這是他在工匠鋪打了三個月的活換來的,“老人用布擦著鏡筒上的指紋,“鏡片是用融化的銅星磨的,能看見光年外的槐花。“
望遠鏡對準夜空的瞬間,獵戶座的腰帶突然清晰得像貼在眼前。阮眠數著參宿二周圍的星,發現有七顆組成了個小小的銅尺形狀,刻度從“0“到“37“。當她轉動焦距時,星圖里突然滲出淡綠色的光,拼出陸則的臉——是他錄在望遠鏡里的影像,背景是里昂的星空,他手里舉著片銅制的錄取通知書,上面的名字欄里,刻著兩個重疊的名字。
“知道為什么總用37°嗎?“他的聲音混著銅匠鋪的叮當聲,“因為北緯37°的春天,槐花的綻放角度剛好是這個數,而我在里昂的宿舍窗戶,也對著這個方向。“影像突然晃了晃,他舉起來的銅尺上,正卡著枚火車票,發車日期是8月29日,終點站是阮眠所在的城市。
銅星在8月30日那天集體從銅燈底座脫落。阮眠把它們裝進老爺爺給的絲絨袋時,發現每顆星的背面都粘著根細銅絲,30根銅絲擰在一起,剛好能穿進望遠鏡的調節孔。調節的剎那,鏡筒里的星圖突然變成了實時畫面:南方大學的天文臺上,有人正用激光筆在穹頂畫槐花,每朵的角度都是37°。
林小滿在火車站的安檢口哭得像個銅鈴鐺。“到了那邊記得每天數銅星!“她往阮眠包里塞了袋銅制的幸運符,每個符上都刻著“37“,“我爸說北緯37°的磁場能讓銅制品保持溫度,就像有人一直在旁邊捂著似的。“安檢儀的傳送帶把背包送出來時,所有銅制品都在響,像串被敲響的風鈴。
火車開動的瞬間,阮眠打開了那個絲絨袋。30顆銅星在陽光下慢慢展開,變成片薄薄的銅箔,上面刻著整段的星軌圖,終點處有個小小的箭頭,指著窗外掠過的風景。她舉起銅尺量了量箭頭的角度,37°,剛好對著鐵軌延伸的方向。
老書店的銅鐘在千里之外傳來回響。阮眠摸出手機,老爺爺發來張照片:實驗室的窗臺上,苔蘚花盆里開出了第156朵花,花心里躺著枚新的銅星,尖端刻著“0“——像是某個漫長等待的句點。而照片的角落里,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舉著銅尺量槐花,袖口沾著的松節油,在陽光下泛著和記憶里一樣的淡綠色。
火車鉆進隧道的前一秒,阮眠把銅箔貼在車窗上。黑暗涌進來的瞬間,所有銅制的紋路都亮起熒光,組成條發光的軌道,從隧道這頭一直鋪到遙遠的南方。她突然想起陸則在視頻里說的最后一句話:“銅會記得所有溫度,就像春天會記得每朵花的綻放角度。“
當第一縷陽光重新撞在車窗上,阮眠看見銅箔的盡頭,有個舉著銅尺的身影站在站臺上,袖口的銅屑在風里飛,像極了那年春天,實驗室里永遠也掃不干凈的銅星碎屑。她舉起望遠鏡時,對方手里的銅尺突然轉了轉,反射的陽光在她臉上燙出個37°的光斑,像個溫柔的吻。
齒輪的轉動聲從包里傳出來。阮眠低頭笑了,知道那是陸則留在實驗室的銅制發條,此刻正跟著火車的節奏,數著他們重逢前的最后幾秒。窗外的槐樹葉沙沙作響,像在數著某個嶄新的開始——這次不再是倒計時,而是所有被銅尺丈量過的時光,終于在夏末的陽光里,連成了條沒有終點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