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的電扇第1800次掠過頭頂時，阮眠的鉛筆尖在答題卡上頓了頓。最后一道物理大題的圖線，像極了老書店檐角風鈴的擺動軌跡——銅制槐花在暴雨中搖晃的弧度，陸則曾用銅尺量過十七次，記在筆記本的最后一頁，如今那頁紙正壓在她的草稿紙下，邊緣被汗水浸出淺褐色的暈圈。

收卷鈴聲響起的瞬間，窗外的槐樹葉突然集體傾斜。阮眠看著監考老師收走答題卡，發現條形碼上的槐花印漬，正順著紙張的紋路漫向“考生簽名“處，暈開的形狀恰好是個37°的扇形。走廊里的風裹著草木氣涌進來，她摸出筆袋里的銅書簽，簽面刻著的答題卡圖案上，突然有粒銅星從星軌小孔里滾出來，落在掌心時還是溫熱的。

校門口的人群里，林小滿舉著冰鎮汽水跑過來，易拉罐拉環彈開的脆響，和倒計時牌最后歸零的聲音重疊。“物理最后道題的臨界角是不是37°？“她的劉海還在滴水，校服后背洇著籃球印，“我看見你草稿紙上畫的銅尺影子了，跟實驗室那把一模一樣！“阮眠低頭看掌心的銅星，尖端刻著的“0“字邊緣，泛著層淡綠色的光暈，像松節油混銅粉的顏色。

老書店的銅鐘在暮色里敲了七下。阮眠踩著滿地槐花進去時，老爺爺正把最后一顆銅星嵌進臺燈底座。三十道凹槽終于填滿，銅星組成的弧線在燈光下流轉，竟與墻上那幅《星軌圖》的某段完全重合。“里昂的工匠算錯了天數，“老人往銅燈里添松節油，燈芯爆出的火星濺在阮眠手背上，“其實該是31顆才對，但陸則說'0'那天也算在內——就像春天從第一片葉芽算到最后一朵花謝。“

銅制書簽突然在口袋里發燙。阮眠掏出來時，背面的解析幾何題正慢慢褪色，淡綠色的痕跡里浮出行小字，是陸則的筆跡：“去實驗室看看第127朵花的花托。“她沖進后院時，暮色正漫過苔蘚花盆，那朵夾進準考證的花瓣掉落在地，花托里躺著枚銅制鑰匙，齒紋的形狀能和實驗室的銅齒輪完全咬合。

齒輪轉動的瞬間，整面墻的標本突然亮起熒光。阮眠發現所有植物標本的葉脈里，都藏著極細的銅絲，組成幅完整的星圖——北斗七星的位置，剛好對應著七道做錯的物理題，而北極星的坐標，正是她準考證上的考場號。最亮的那顆星旁邊，陸則貼了片銅箔，刻著“當槐花第37次落在齒輪上，就把星軌拓進志愿表“。

“他去年秋天就開始準備了。“老爺爺舉著銅燈走進來，燈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兩棵并排的槐樹，“每天等你離開后，就在標本里埋銅絲，說要讓你'無論考去哪個城市，抬頭都能看見熟悉的星'。“阮眠摸著標本盒里的銅制花瓣，突然發現每個花苞里都藏著張極小的紙條，是陸則用銅粉寫的公式，最后一張上畫著個笑臉，嘴角角度用圓規標出“37°±0.5°“。

暴雨在深夜突然傾盆而下。實驗室的窗戶沒關，雨水順著銅尺的刻度線漫進來，在地面拼出道拋物線。阮眠蹲下去用手指劃著水痕，發現頂點坐標正是6月18日的數字——她生日那天，也是陸則說過“最適合拆銅燈的日子“。銅燈底座的銅星在雨霧里閃著光，第17顆突然松脫，滾到墻角的舊相機旁，鏡頭蓋的縫隙里，露出半張照片的邊角，是陸則舉著銅尺在量書店的槐花樹。

清晨的陽光穿過齒輪時，阮眠在相機里找到了37張照片。最后那張是陸則臨走前拍的，取景框里是實驗室的窗臺，苔蘚花盆旁放著本翻開的《植物志》，某頁用銅筆圈出段話：“槐花的花期恰好30天，從倒計時開始到高考結束，每朵花的綻放角度都是地球公轉軌道的縮影。“照片背面，他用銀線繡了個小小的莫比烏斯環，環上刻著“我們的春天沒有終點“。

志愿填報系統開放的那天，銅燈底座的銅星突然全部亮起。阮眠把星軌拓在志愿表上，發現最亮的那顆星指向南方的一所大學，校徽里有棵槐樹的圖案。老爺爺遞來封剛到的郵件，里昂的郵戳上沾著銅粉，信封里是片銅制的樹葉，葉脈里藏著陸則的新地址，旁邊畫著道簡易的坐標系，X軸是他的考場號，Y軸是阮眠的座位號，交點處寫著“9月見“。

林小滿抱著籃球闖進來時，銅制書簽正在陽光下融化。不是真的融化，而是簽面的銅層慢慢透明，露出里面嵌著的槐花瓣——去年深秋陸則夾進去的，已經變成琥珀色，紋路里還能看見他當時用銅筆寫的小字：“選擇題30分鐘，大題慢慢來，我在春天的終點等你。“

窗外的老槐樹突然落下第一片新葉。阮眠接住時，發現葉柄處纏著圈細銅絲，解開后是根銅制的指針，剛好能插進齒輪的軸心。轉動的剎那，實驗室所有的銅制品都發出共鳴，苔蘚花盆里的第128朵花突然綻放，花心里躺著粒新的銅星，尖端刻著“1“——像是某個倒計時的重新開始。

老爺爺把銅燈調亮了些。燈光里，阮眠看見自己的影子和墻上的星圖重疊，而陸則留在相機里的最后段視頻開始播放：他站在里昂的銅匠鋪里，手里舉著把新的銅尺，背景里的工匠正在敲打塊銅板，上面刻著“阮眠的春天“。“記得37°角嗎？“他的聲音混著銅錘的叮當聲，“那是北緯37°的春天，也是我能想到的，所有精確的溫柔。“

銅星在掌心慢慢變涼時，阮眠終于讀懂那些被丈量的日子。37°的花莖，1800秒的時限，30顆銅星的等待，從來都不是冰冷的計算——是兩個靈魂用最笨拙的方式，把思念刻進角度與刻度，讓跨越山海的牽掛，能像銅制的春天那樣，在某個精確的瞬間，準時抵達。

她把銅鑰匙插進實驗室的舊抽屜，里面躺著本嶄新的筆記本，第一頁畫著兩個重疊的坐標系，橫軸是倒計時的天數，縱軸是槐花飄落的次數，交點處用銀線繡了朵花，旁邊寫著：“當所有銅星回到星軌，我們的夏天就開始了。“

窗外的槐樹葉沙沙作響，像在數著新的倒計時。阮眠摸出筆袋里的銅尺，在筆記本上畫下第一道線，角度剛好37°，筆尖落下時，有片槐花輕輕飄進來，落在那道線上，像個溫柔的句號，又像個嶄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