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牌的數字跳到“30”那天，實驗室的苔蘚突然集體轉向。阮眠用銅尺量過才發現，所有花莖都朝著窗戶傾斜，37°的角度在晨光里繃得筆直，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物理老師說這叫向光性，”林小滿把籃球塞進課桌最底層，露出本磨破角的《高考真題集》，“但我覺得它們在看考場的方向——你看第三排那朵，花萼剛好對著教學樓的鐘樓。”

銅制齒輪在實驗臺上轉得發澀，齒牙間卡著片干枯的槐花。阮眠用鉛筆尖挑出來時，發現背面用銀線繡著行小字：“當秒針走過第1800圈，你的筆尖會落在正確的選項上?！?800秒，剛好是30分鐘——去年陸則在模擬考時幫她掐的時間，說“選擇題不能超過這個數，不然大題會慌”。

晚自習的風卷著槐花香闖進來，倒計時牌的塑料數字被吹得噼啪響。阮眠數著飄落的花瓣，每片都在桌面上彈三下：第一下撞在銅尺的“37”刻度，第二下落在《植物幾何學》的某頁，第三下滾進她的筆袋——那里躺著枚新的銅制書簽，是老爺爺中午送來的，簽面刻著兩個重疊的答題卡，準考證號的位置留著空白，邊緣卻用圓規扎滿了小孔，像串微型的星軌。

“里昂寄來的祝?？ㄔ诤ｊP了，”老人當時摩挲著書簽邊緣的毛刺，“他說用銅粉混松節油在背面畫了道題，答案是你的生日?！比蠲邔χ_燈照過去，果然看見片淡綠色的痕跡，是道解析幾何題，曲線的方程里藏著“6.18”的數字，剛好是高考結束那天。

凌晨四點的實驗室突然亮起臺燈，阮眠對著鏡子貼條形碼時，發現準考證照片的嘴角角度，和筆記本上那個37°的笑臉完全重合。陸則臨走前幫她拍這張照時，舉相機的手在取景框里留了道銅尺的影子，說“這個角度上鏡，像初春的陽光穿過齒輪”。

倒計時牌變成“20”那天，暴雨沖垮了老書店門口的臺階。阮眠踩著積水過去時，看見老爺爺正用銅絲修補檐角的風鈴。槐花形狀的吊墜掉了個花瓣，他就把陸則寄來的銅粉調成糊狀，補上去的弧度用銅尺量了三次，直到與剩下的花瓣分毫不差。

“他在郵件里說，”老人把修好的風鈴掛回去，銅屑混著雨水落在阮眠的校服上，“里昂的工匠在銅燈底座刻了30道凹槽，每天填進一粒銅星，等填滿那天，正好是你進考場的日子?！?

苔蘚花盆里的第127朵花開了。阮眠用鑷子取下片花瓣夾進準考證，發現它的紋路能和書簽上的題解重合——拋物線的頂點落在“37”的坐標，準線剛好是物理課本第184頁的頁邊距，那是陸則標注過的“臨界角公式”。

倒計時牌的數字變成個位數時，林小滿在考場分布圖上圈出阮眠的位置?！?7號座位，”她突然拍桌子，“第三排靠窗，和你在實驗室的位置一模一樣！”阮眠摸出銅制齒輪轉了轉，玻璃珠滾到分布圖的坐標點上，珠面倒映出的，正是實驗室窗臺上那叢苔蘚的影子。

考前最后一晚，老書店的銅鐘響了30下。阮眠抱著準考證站在檐下，看見老爺爺把30顆銅星倒進餅干盒，每顆星的尖端都刻著日期，從“1”到“30”，像串被時光打磨的刻度。

“他說這是銅制的春天，”老人把盒子遞給她時，檀香混著松節油的味道漫過來，“等你走出考場，這些星星就會在陽光下變成真的?！?

走進考場的那個清晨，槐花落在準考證上。阮眠摸出銅尺量了量花瓣的對角線，1.37厘米——剛好是去年深秋，陸則在書店后墻畫的坐標系原點到銅燈模型的距離。她忽然想起他臨走時說的話：“高考不過是場精確的相遇，就像經緯度總會找到交點，星軌總會回到最初的弧度?！?

考場上的時鐘指向九點整時，阮眠筆尖落下的瞬間，看見草稿紙的紋路里滲出細碎的銅粉。那些粉末在陽光下慢慢聚集，竟拼出個小小的莫比烏斯環，環上的刻度從“30”倒著走，最后停在“0”的位置，旁邊是用銀線繡的“Boncourage”。

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像在數著倒計時牌的最后數字。阮眠抬頭時，看見片槐花正從窗縫飄進來，落在答題卡的條形碼上，花瓣的弧度剛好把所有黑色線條連成個圓——圓心處，是她和陸則都無比熟悉的，那個37°的角度。

銅尺在筆袋里輕輕顫動，像在回應遠方的銅鐘。阮眠握緊筆尖，忽然明白那些被精確計算的日子，那些分毫不差的角度，從來都不是冰冷的數字——是兩個靈魂跨越山海的校準，是當倒計時歸零時，所有的等待與丈量，都在某個銅制的春天里，輕輕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