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山風帶著草木的潮氣，吹得幽谷深處的藤蔓沙沙作響。云無跡蹲在一塊覆滿苔蘚的巖石后，指尖捏著片剛采的“醒神草”——這草揉碎了聞能提神，是他從獵戶那里換來的偏方，專門用來應對深山里的迷瘴。
他已經在這幽谷里轉了三天。自從上次獵殺野狼后，丹田的氣旋就像被堵住了似的，任憑他怎么運轉《引氣訣》，都卡在煉氣一層的門檻上動彈不得。巖洞里的肉干快吃完時，他在一本撿來的殘破藥書上看到，百年山參能“蕩滌經脈，助氣海擴容”，而村里老人說，這幽谷最深處的陰坡上，偶爾能見到年頭夠久的野山參。
“再往里面走三里，就是老獵戶說的‘瘴氣窩’了。”云無跡摸了摸懷里的黑石，石頭微涼，像是在提醒他風險。這三天里，他見過碗口粗的毒蛇盤在樹干上，也聽過不知名的野獸在夜里發出滲人的咆哮，但最讓他忌憚的，還是那片常年不散的詭霧。據說進去的獵戶，十有八九都沒能出來。
可丹田那股憋悶感像塊石頭壓在心頭，讓他沒法回頭。他把醒神草揉碎了抹在鼻下，又用狼皮裹緊了胳膊上的舊傷，握緊柴刀往幽谷深處走去。
越往里走，光線越暗。參天古樹的枝葉交錯著遮天蔽日，地上的腐葉積了半尺厚，踩上去像陷進棉花里。空氣里漸漸彌漫開一股甜膩的香氣，聞著讓人頭暈，云無跡趕緊屏住呼吸，運轉靈氣護住心脈——這就是藥書上說的“迷魂瘴”，初聞香甜，實則含毒，能讓人產生幻覺，最后困死在原地。
他沿著溪邊的巖石走，溪水能稍微沖淡瘴氣。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像棉花似的貼在地面上，最厚的地方能沒過膝蓋，連陽光都穿不透。霧氣里隱約傳來“叮咚”的水聲，像是有暗泉在流動。
“就是這兒了。”云無跡深吸一口氣，將靈氣聚在腳底，踩著巖石往霧里走。剛踏入霧中，就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腳脖子往上爬，和之前的濕熱截然不同，像是突然掉進了冰窖。他趕緊摸出懷里的黑石，想借點暖意，可手指剛碰到石頭，卻發現黑石竟在微微發燙。
更奇怪的是，隨著黑石變熱，周圍的白霧像是遇到了克星，紛紛往兩邊退去，在他腳邊讓出一條尺許寬的通路。那甜膩的香氣也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潮濕的土腥味，雖然難聞，卻讓人頭腦清醒。
“這石頭……還能驅瘴？”云無跡又驚又喜，握緊黑石加快了腳步。有了這天然的“護身符”，他在霧里行走自如，連醒神草都省了。霧氣深處的水聲越來越清晰，他順著聲音拐過一道山壁，眼前的景象讓他猛地停住了腳步。
霧氣中央，竟有座半塌的祭壇。
祭壇是用青灰色的巖石砌成的，約莫三丈見方，邊角已經被風雨侵蝕得不成樣子，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石芯，像是浸透了血。祭壇中央立著根斷裂的石柱，柱身上刻滿了扭曲的紋路，和他拓片上的火焰徽記截然不同，反而帶著種說不出的陰冷感，看得人頭皮發麻。
最讓他心驚的是，祭壇邊緣散落著幾件破爛的衣物碎片，其中一塊灰布上繡著個模糊的符號——那符號他見過，就在無名道人的衣角上。老道臨終前咳血時，他清楚地瞥見那符號被血浸透，和眼前石柱上的紋路隱隱相似。
“老道來過這兒？”云無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躡手躡腳地靠近祭壇，黑石的溫度越來越高，握在手里像揣了個小炭爐。祭壇周圍的霧氣被驅散得干干凈凈，露出地面上刻著的環狀紋路，紋路里積著黑褐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
他蹲下身，用柴刀刮了點污漬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鐵銹味混著腐臭，讓他胃里一陣翻騰。這絕不是普通的血跡，倒像是……某種祭祀留下的。
就在這時，祭壇中央的斷柱突然“咔”地響了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里面掉了出來。云無跡握緊柴刀后退半步，只見一塊巴掌大的石片從柱縫里滑落，石片上刻著的，正是和老道衣角一模一樣的符號，只是符號周圍多了幾個小字：“收而不割，噬靈為祭”。
“收而不割……噬靈為祭……”他喃喃自語，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這八個字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像是在描述某種掠奪生命的儀式。他想起老道說的“仙路盡頭皆是虛妄”，又想起殘碑上的神秘徽記，難道這祭壇和所謂的“仙路”，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聯系？
黑石突然劇烈地燙了一下，燙得他差點扔在地上。他低頭一看，石頭表面竟浮現出和石柱紋路相似的陰冷空氣，只是這些寒氣剛冒出來就被黑石本身的暖意包裹住，像在打架似的。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云無跡環顧四周，霧氣開始重新聚攏，像是不想讓他多待。他趕緊撿起那塊石片揣進懷里，又用柴刀在祭壇的石壁上刮了點石粉——這東西說不定以后有用。
轉身離開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霧氣已經重新淹沒了祭壇，只露出半截斷柱在霧里若隱若現，像個沉默的鬼怪。那股陰冷的氣息順著風飄過來，鉆進他的衣領，讓他打了個寒顫。
往回走的路上，他在溪邊的陰坡上找到了那株百年山參。參須又密又長，根部飽滿得像個小人，確實是藥書上說的“年份足夠”。他小心翼翼地用骨片將山參挖出來，用荷葉包好藏進懷里——有了這東西，突破煉氣一層應該沒問題了。
可他心里卻沒多少喜悅。那座祭壇像塊石頭壓在心頭，老道的衣角符號、石片上的詭異文字、還有黑石的異常反應，都在暗示著某種他還無法理解的危險。他想起村里老人說的“山里有山神，動了不該動的東西會遭報應”，以前只當是嚇唬人的話，現在卻覺得后背發涼。
走出幽谷時，天已經黑透了。他沒有回之前的巖洞，而是往更高的山頭走——那座祭壇讓他覺得，幽谷周圍都不安全。找到新的落腳點時，已是后半夜，他生起火，把山參拿出來仔細看。
月光下，山參的根部泛著淡淡的光澤，確實蘊含著精純的靈氣。他按照藥書上的說法，將山參切成薄片，就著溪水慢慢嚼咽。參片入口微苦，咽下后卻化作一股暖流直沖丹田，原本停滯的氣旋瞬間活躍起來，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貪婪地吸收著山參的靈氣。
他趕緊運轉《引氣訣》，引導著這股力量沖擊瓶頸。丹田的氣旋越來越大，旋轉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周圍的靈氣被源源不斷地吸進來，像是形成了個小小的漩渦。就在氣旋即將突破極限時，懷里的黑石和石片同時發燙，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息——暖意與陰冷——順著血脈匯入丹田。
“轟！”
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云無跡只覺得丹田一漲，隨即變得無比通透，靈氣在經脈里流轉的速度快了數倍，渾身的毛孔都像張開了似的，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草木的呼吸。
煉氣二層了！
他睜開眼，只見火堆的火焰在他眼前分成了無數細小的光點，每一點都蘊含著微弱的靈氣。這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讓他激動不已，可很快，他就想起了祭壇上的石片。
他掏出石片，借著火光再看“收而不割，噬靈為祭”八個字，忽然覺得這或許不是祭祀，而是某種……警告？警告世人，有什么東西在“收割”靈氣，甚至生命？
他握緊石片，又摸了摸懷里的殘碑拓片。殘碑引氣，黑石蘊靈，祭壇藏秘，老道示警……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隱隱有了串聯起來的跡象，可他還看不清全貌。
“不管是什么，總得弄明白。”云無跡將石片收好，眼神變得堅定。這幽谷里的詭霧和祭壇，讓他更加確信，老道說的“仙路”絕不像村里老人說的那么簡單。而他要做的，就是一步步揭開這些秘密，哪怕前方藏著再多危險。
夜風吹過山頭，帶著遠處幽谷的潮氣。云無跡望著黑漆漆的山谷方向，握緊了懷里的黑石。石頭的溫度漸漸平穩，卻像是在無聲地告訴他：這條路，注定不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