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穿過巖縫的聲音像支不成調(diào)的笛，云無跡坐在鋪著干草的石床上，借著松明子跳動的火光，第三次展開那半卷《引氣訣》。竹簡邊緣被蟲蛀了幾個小洞，最末頁的字跡淡得幾乎要看不見，可他偏要湊得極近，鼻尖都快碰到竹片上——那里有行用朱砂寫的批注，是他前天才發(fā)現(xiàn)的。

“靈氣如餌，眾生趨之若鶩。”

這八個字歪歪扭扭，像是寫的時候手在發(fā)抖，墨汁暈染開來，把下面的“聚氣成旋”四個字都糊了一半。前兩次看時只當(dāng)是哪個失意修士的胡言亂語，可自從從幽谷帶回那刻著“噬靈為祭”的石片，這行字就像根刺，扎在他腦子里拔不出來。

他捏起那片從祭壇帶回的石片，借著光細(xì)看。石片上的符號泛著層冷光，和《引氣訣》末頁的朱砂批注放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呼應(yīng)感，像是同一種語言的不同寫法。他試著將靈氣注入石片，符號突然亮起，照得陋室里一片慘白，竹簡上的批注也跟著滲出淡淡的紅痕，像血在流。

“嘶——”云無跡猛地收回手，石片和竹簡同時恢復(fù)了原狀，可他指尖還殘留著種冰涼的觸感，像是摸到了塊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鐵。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躺回石床，望著巖洞頂端的裂縫。月光從縫里漏下來，在地上投下道細(xì)長的銀線，像把懸著的劍。這三個月來的經(jīng)歷在腦子里翻涌：破廟里的殘碑、老道臨終的警告、黑石的異動、幽谷的祭壇、還有這行詭異的批注……這些碎片拼在一起，讓他心里那點對“仙路”的憧憬，蒙上了層陰影。

村里的王老栓說，仙人能移山填海，能讓地里長出吃不完的糧食，能讓冬天也開著花。可如果靈氣真是“餌”，那釣魚的是誰？“趨之若鶩”的眾生，最后又會落得什么下場？

他想起那座半塌的祭壇，想起石片上的“噬靈為祭”。“噬”是吞噬，“祭”是供奉，難道真有什么東西在吞噬靈氣，把修士當(dāng)成祭品？這個念頭讓他打了個寒顫，趕緊摸出懷里的黑石。石頭溫涼的觸感貼著胸口，稍微壓下了些恐懼，卻壓不住越來越深的疑竇。

他翻身坐起，重新拿起《引氣訣》，逐字逐句地讀。前面的內(nèi)容都在講如何感應(yīng)靈氣、運轉(zhuǎn)周天，和村里聽來的“修仙法門”沒什么兩樣，可讀到“引氣入體，壽元可增”時，他忽然停住了——這頁的竹片邊緣，有個極淺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摳出來的，形狀和祭壇斷柱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增壽……還是催熟？”他喃喃自語，心臟“咚咚”直跳。如果把修士比作莊稼，靈氣是肥料，那所謂的“增壽”，會不會只是讓莊稼長得更快，好讓“收割者”早點下手？祭壇上的血跡和腐臭，突然有了更恐怖的解釋。

松明子“噼啪”爆了個火星，照亮了他映在巖壁上的影子，那影子扭曲著，像個被線牽著的木偶。他猛地想起無名道人咳著血說“仙路盡頭皆是虛妄”，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老人的喪氣話，現(xiàn)在想來，那更像是種絕望的警告——他可能親眼見過“盡頭”的樣子。

“不能再瞎練了。”云無跡把竹簡卷起來，緊緊攥在手里。丹田的氣旋還在安穩(wěn)地轉(zhuǎn)動，可他第一次覺得這股力量不那么可靠，像是借了高利貸，現(xiàn)在吃得越香，將來要還的代價就越重。

他摸出那張殘碑拓片，借著光和石片上的符號比對。殘碑的火焰徽記舒展張揚，帶著股生生不息的暖意；石片的符號卻扭曲緊縮，像團蜷縮的蛇，透著股掠奪的陰冷。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卻都和“靈氣”有關(guān)，難道殘碑代表的，是和“噬靈”相反的力量？

黑石突然微微震動起來，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想法。他低頭一看，石頭表面浮現(xiàn)出淡淡的火焰紋路，和殘碑拓片上的徽記漸漸重合，只是紋路邊緣多了圈極細(xì)的黑線，那黑線的形狀，正和石片上的符號吻合。

“你也在害怕這個？”云無跡輕聲問，像是在對石頭說話。黑石沒有回應(yīng)，震動卻慢慢停了，只留下更清晰的火焰徽記，像是在告訴他：跟著殘碑的指引走，或許能避開那吞噬靈氣的危險。

天快亮?xí)r，松明子燃盡了，陋室里陷入一片昏暗。云無跡把《引氣訣》、拓片、石片和黑石小心翼翼地包在一起，藏進巖洞深處的石縫里——他決定暫時停下修煉，先把這些謎團弄清楚。

走出巖洞時，晨霧還沒散，帶著股草木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氣，丹田的氣旋下意識地運轉(zhuǎn)起來，周圍的靈氣像往常一樣往他身邊湊。可這次，他清晰地感覺到，那些靈氣里夾雜著極細(xì)微的、冰冷的顆粒，像是雪花的碎屑，鉆進皮膚時帶著點刺癢。

以前只當(dāng)是靈氣的正常觸感，現(xiàn)在卻覺得那是某種標(biāo)記。他趕緊收斂氣息，學(xué)著村里老人打坐的樣子，只保留最基礎(chǔ)的呼吸，那些“碎屑”果然少了許多。

“看來老道沒騙我。”他望著遠(yuǎn)處云霧繚繞的山峰，那里據(jù)說有修仙門派的蹤跡。以前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過去，現(xiàn)在卻腳步發(fā)沉——如果那些門派也和“噬靈”有關(guān)，如果他們就是“釣魚”的人，那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可他又不能回頭。黃沙村已經(jīng)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山林里的資源也總有耗盡的一天。更何況，殘碑和黑石還在他手里，這兩樣?xùn)|西像是在推著他往前走，逼著他去揭開最后的真相。

他彎腰摘了顆野果，擦了擦塞進嘴里。果酸刺激著味蕾，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或許，仙路真的是場騙局，但只要他足夠警惕，總能找到不變成“祭品”的法子。至少，他得弄明白自己的身世——殘碑上的徽記，總不會平白無故地和他產(chǎn)生共鳴。

回到陋室時，他在石壁上用柴刀刻下一行字：“靈氣如餌，當(dāng)慎食之。”刻完又覺得不夠，再加了句：“仙途真假，需親見之。”

陽光透過巖縫照在字跡上，像是給這行字鍍了層金邊。云無跡摸了摸懷里的黑石，石頭的暖意順著指尖往上爬，這一次，他感覺到的不再是單純的力量，還有種沉甸甸的責(zé)任——不僅是為了自己活下去，或許，還得為那些“趨之若鶩”的眾生，看清這仙路盡頭的真相。

他決定先去最近的“落霞坊市”看看。牧九淵說過那里有修士交易，或許能打探到更多關(guān)于靈氣和修仙門派的消息。只是這次，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盲目興奮，他會帶著眼睛和腦子，去看清楚那繁華背后，到底藏著多少和幽谷祭壇一樣的陰冷。

收拾好行囊，他最后看了眼石壁上的字跡，轉(zhuǎn)身走進了山林深處。晨霧在他身后慢慢合攏，像是在掩蓋這個只有他和黑石知道的秘密。而那半卷《引氣訣》，則被他藏得更深了——在弄清楚批注的真相前，這東西既是機緣，也是最危險的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