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雷聲在云層里滾了三天，終于在某個清晨劈開了黃沙村上空的陰霾。云無跡蹲在山坳里的小石洞前，看著坡下的凍土被雨水泡得發軟，露出點點新綠的草芽，心里卻像揣著塊冰。

洞壁上用炭條畫滿了歪歪扭扭的記號，那是他用來記錄修煉進度的——每道刻痕代表一天，如今已有整整九十三條。三個月來，他把那半卷《引氣訣》翻得卷了邊，竹簡上的朱砂符號被手指磨得發亮，可丹田深處始終像口枯井，別說聚氣成旋，連半縷靈氣的影子都沒撈著。

“凝神入靜，意守丹田……”他盤腿坐下，將那張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殘碑拓片鋪在膝頭。拓片上的火焰徽記被摩挲得發毛，周圍的經脈紋路卻愈發清晰，像一條條在紙上游走的小蛇。他深吸一口氣，按照口訣引導意念下沉，可剛到小腹就散了架，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地主家管家罵他放羊走神的聲音，還有王二柱那幫半大孩子的哄笑。

“還真以為撿塊破石頭就能成仙？”王二柱昨天朝他扔泥塊時的嘴臉在眼前晃，“等開春把你賣到礦上，看你還守著那破紙片發呆！”

云無跡的指節捏得發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知道王二柱說的是實話，再過半個月，地主就要清退多余的放羊娃，他要是還沒找到別的活路，要么去黑礦場挖煤，要么就得卷著鋪蓋滾出黃沙村。可他放不下——那老道臨終前的眼神，殘碑上神秘的紋路，還有懷里這塊總在夜里發暖的黑石，都像鉤子似的勾著他的心。

他把拓片往地上一摔，猛地站起來。石洞里的空氣又悶又潮，松明子燃盡的灰燼積了厚厚一層，嗆得他直咳嗽。三個月來，他每天天不亮就揣著竹簡上山，餓了啃口干硬的麥餅，渴了喝溪里的冰水，連窩棚漏雨都顧不上補。可換來的，只有丹田那片死水般的沉寂。

“或許……根本就沒有什么靈氣。”他撿起拓片，指尖摸到紙角的破洞——那是上次被溪水泡爛的地方。當時他還以為是錯覺，可此刻再看，拓片上的經脈紋路竟和《引氣訣》竹簡上的殘缺圖譜嚴絲合縫，像是有人故意把完整的功法拆成了兩半。

“騙子！都是騙子！”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竄上來，他抓起竹簡狠狠往洞壁砸去。竹片撞在石頭上“啪”地裂開，其中一片彈回來，正好打在他額頭上。疼意傳來的瞬間，他忽然看見裂開的竹片內側，竟有用朱砂寫的極小的字：“碑引氣，石蘊靈，缺一不可。”

云無跡愣住了，趕緊把碎竹片撿起來拼在一起。那些小字藏在竹簡的夾層里，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他摸著懷里的黑石，又看了看地上的拓片，心臟“咚咚”直跳——難道說，光有口訣和拓片還不夠，還得靠這塊黑石？

他重新坐下，將黑石握在左手，拓片鋪在右手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一次，他沒急著引導意念，而是試著去感受手里的黑石。冰涼的石面下，似乎有股極微弱的暖流在緩緩流動，像初春剛化的雪水，順著指尖往胳膊上爬。

就在這時，洞外忽然刮起一陣風，卷著雨絲打在洞口的茅草上。奇怪的是，那雨絲剛飄到洞口就停住了，像是被無形的墻擋住，紛紛揚揚地在半空打著旋。云無跡猛地睜開眼，看見那些雨絲旋轉的軌跡，竟和拓片上的經脈紋路一模一樣！

“這是……”他剛要起身，丹田處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像是被針尖扎了一下。緊接著，那些在洞口旋轉的雨絲突然化作無數光點，爭先恐后地往石洞里鉆，順著他的口鼻、耳朵、甚至皮膚的毛孔往里滲。

涼！刺骨的涼！

那些光點鉆進體內，立刻沿著拓片上的紋路狂奔起來，像是早就認熟了路。他趕緊按照《引氣訣》的口訣引導，只見那些光點在丹田處打了個轉，竟真的開始慢慢匯聚，形成一個米粒大小的氣旋。氣旋每轉一圈，周圍就有更多的光點被吸進來，越變越大，轉得也越來越快。

“成了！真的成了！”云無跡的鼻尖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三個月的煎熬在這一刻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酥麻感，從丹田擴散到四肢百骸。凍裂的指尖不再發疼，僵硬的膝蓋也靈活了許多，連呼吸都覺得順暢了不少。

就在氣旋即將穩定下來的時候，左手的黑石突然燙得驚人！

那熱度不像炭火那樣灼人，而是像一團溫煦的火焰，順著血管往丹田涌去。云無跡低頭一看，只見黑石表面浮現出細密的裂紋，裂紋里透出淡淡的金光，竟和拓片上的火焰徽記完美重合。更神奇的是，隨著金光亮起，周圍的光點像是被磁石吸引，涌入丹田的速度陡然加快，原本米粒大小的氣旋瞬間漲大到拳頭大小，旋轉的力量也變得強勁起來。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黑石里涌出的暖流與丹田的氣旋融合在一起，讓那些原本駁雜的光點變得精純起來。就像渾濁的河水被過濾過，變得清澈見底。

不知過了多久，洞口的雨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云無跡緩緩睜開眼，只覺得神清氣爽，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他試著抬起右手，只見指尖縈繞著一層淡淡的白氣，輕輕一彈，竟把洞壁上的一塊碎石打落下來。

“這就是……超凡之力？”他喃喃自語，握緊了拳頭。三個月來的懷疑、痛苦、自我否定，在這一刻都化作了難以言喻的激動。他低頭看向手里的黑石，石頭已經恢復了常溫，表面的裂紋也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可丹田處那團溫暖的氣旋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拓片和碎竹簡收好，揣進懷里緊貼著黑石的地方。走出石洞時，他發現羊群不知何時自己回來了，正悠閑地在坡上啃著新冒出來的草芽。遠處的黃沙村炊煙裊裊，地主家的煙囪里升起筆直的黑煙，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可云無跡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他抬頭望向村后的大山，那座在傳說中被仙人移開又復原的山。此刻在他眼里，那不再是阻礙出路的屏障，而是藏著無數秘密的寶庫。丹田的氣旋輕輕轉動，仿佛在呼應著遠山深處的某種呼喚。

“仙路盡頭皆是虛妄……”老道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云無跡摸了摸懷里的黑石，微微一笑。管它盡頭是什么，至少現在，他已經踏上了這條路。哪怕前方布滿荊棘，哪怕最終真的是一場空，他也想親眼去看看，那所謂的“虛妄”，究竟是什么模樣。

夕陽西下時，云無跡趕著羊群回村。路過破廟時，他特意繞進去看了一眼那塊殘碑。雨后的石碑被沖刷得干干凈凈，碑上的火焰徽記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像是在對他點頭。他忽然覺得，這破廟，這殘碑，還有他自己，都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連在一起，牽引著他走向一個未知的遠方。

他對著殘碑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消失在暮色里。身后的破廟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殘碑上的刻痕似乎又深了幾分，像是在記錄一個少年終于叩開仙門的瞬間。而云無跡懷里的黑石，在夜色中悄悄亮起一點微光，仿佛在預示著，這條道途，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