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的晨光帶著河谷的濕氣,蕭靳琛醒時,后背的舊傷正隱隱作痛。他剛要坐起身,卻發現身上蓋著件深藍色的工裝外套——是趙鵬的,帶著他慣用的薄荷藥膏味,還有點淡淡的硝煙氣。
“醒了?”趙鵬端著搪瓷碗從溪邊回來,碗里是剛熱好的罐頭,油星子浮在表面,“林薇說你昨晚守崗到后半夜,給你留了點熱乎的。”他走路時左肩還是有點沉,后背的縫合線大概又牽扯到了,說話時眉頭悄悄蹙了下。
蕭靳琛接過碗,指尖觸到碗沿的溫度,和三年前趙鵬總往他訓練水壺里灌的熱水一樣,不燙,卻暖得剛好。“你怎么不多睡會兒?”他低頭舀了口罐頭,余光瞥見趙鵬正往火堆里添柴,左手捏著柴禾的姿勢有點別扭——是怕扯到后背的傷,刻意用了巧勁。
“老毛病,醒得早。”趙鵬蹲在火堆旁,往他這邊挪了挪,膝蓋幾乎碰到蕭靳琛的褲腿,“給你涂藥膏?”他從口袋里摸出那個油紙包,打開時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昨晚看你翻來覆去的,舊傷又犯了吧?”
蕭靳琛沒應聲,只是把后背對著他。作戰服的拉鏈剛被拉開,就感覺到趙鵬的指尖懸在半空,頓了頓才輕輕按上來。他的動作比在礦洞里穩了些,卻還是在碰到舊傷邊緣時,力道放得格外輕,像在撫摸什么易碎的東西。
“三年前縫這兒的時候,你疼得直冒冷汗,卻咬著牙不吭聲。”趙鵬的聲音壓得很低,呼吸掃過蕭靳琛的后頸,帶著薄荷藥膏的清冽,“我當時就想,以后再也不能讓你受這種罪了。”
藥膏涂開時有點涼,慢慢透出溫熱的勁兒,舊傷的刺痛果然緩了些。蕭靳琛能感覺到趙鵬的指腹在疤痕邊緣打圈,那里的皮膚早就硬了,卻被他摸得像塊軟豆腐,連最細微的針腳都被一一熨過。
“手笨了。”趙鵬突然低聲說,指尖在他肩胛骨的位置頓了頓——那里的縫合線當年歪得最厲害,是趙鵬手抖得最兇的時候縫的,“在后勤三年,凈跟賬本打交道,連針都快不會拿了。”
蕭靳琛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趙鵬的左手虎口處,月牙形的舊傷旁添了些新的繭子,是常年攥青銅令牌磨的,指腹還有幾道細小的劃痕,是拆骨笛碎片時被劃的。
“挺好。”蕭靳琛用拇指蹭過那些劃痕,“比三年前穩多了。”
趙鵬的耳朵突然有點紅,抽回手去扒拉火堆,火星子濺起來,燙到他的手背,他卻像沒感覺似的。“對了,林薇說清點裝備時,少了包止血粉,估計是落在第九具棺材的暗格里了。”他突然轉移話題,聲音有點飄,“等會兒我回去找找,那粉你用著不過敏,比隊里發的好用。”
“不許去。”蕭靳琛的聲音冷下來,轉頭時正對上他的眼睛——趙鵬的右眼亮得有點固執,像當年在秦嶺非要替他去探路時一樣,“后背的傷想發炎?”
“就去一會兒。”趙鵬還在犟,卻悄悄往他身邊湊了湊,肩膀幾乎貼住他的胳膊,“我知道暗格的近路,比林薇他們繞的道快十分鐘。”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褲縫,那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三年前匯報任務失誤時也這樣。
蕭靳琛突然抓起他的左手,按在自己后背上。舊傷的位置隔著薄薄的作戰服,還能感覺到藥膏的余溫。“這兒還疼。”他的聲音放軟了些,“你走了,誰給我涂藥膏?”
趙鵬的手猛地僵住,抬頭時眼里的固執慢慢化了,剩點不好意思的紅,像被火堆烤的。“那……讓林薇去?”他嘴硬,手卻沒抽回去,反而輕輕按了按蕭靳琛的舊傷,“她學過戰地護理,比我涂得勻。”
“她涂得沒你好。”蕭靳琛說得直白,看著趙鵬的耳朵紅得更厲害,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三年前這小子總愛跟他犟,現在還是這副樣子,嘴上不饒人,耳根卻藏不住心思。
午后整理裝備時,趙鵬蹲在地上擦那把多功能軍刀,刀鞘內側“后背的傷,我替你疼過了”的刻字,在陽光下看得格外清。蕭靳琛走過去,把自己的水壺遞給他——里面是剛泡的薄荷茶,是趙鵬愛喝的那種,放了兩顆冰糖,是他偷偷往后勤倉庫的糖罐里拿的。
“隊長,你看這個。”趙鵬突然舉著軍刀給他看,刀刃上沾著點深藍色的纖維,“是從第九具棺材暗格里刮到的,和老乙衣服上的料子一樣,估計是他們的聯絡暗號。”他說著,指尖在刀刃上輕輕劃了下,動作熟得像在摸自己的傷疤。
蕭靳琛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上——那里的皮膚被刀刃蹭得有點紅,卻沒躲開。他突然想起三年前訓練時,趙鵬也是這樣,玩刀時總愛用指尖蹭刀刃,說這樣能“養刀”,結果被劃了道口子,還是他給包扎的。
“小心點。”蕭靳琛抓住他的手腕,把軍刀從他手里抽出來,自己蹲下身擦。趙鵬沒動,就蹲在他旁邊,膝蓋碰著膝蓋,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疊成一團,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
“隊長,”趙鵬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怕被別人聽見,“等這事了了,我想調回一線。”
蕭靳琛擦刀的手頓了頓,抬頭時看見趙鵬的眼睛亮得很,左眼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回不回一線,看你自己。”他把擦干凈的軍刀遞給他,刀柄朝他那邊,“但得答應我,別再逞能。”
趙鵬接過刀,攥在手里轉了轉,突然笑了,左眼的疤痕彎成道好看的弧:“那你也得答應我,后背的傷別硬扛著。疼了就說,我……”他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給你涂藥膏。”
傍晚守崗時,蕭靳琛靠在龍血樹下打盹,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往他身上蓋東西。他沒睜眼,只聞到熟悉的薄荷味——是趙鵬,輕手輕腳地把自己的工裝外套又蓋在了他身上,還往他手里塞了個東西,圓圓的,帶著點甜香。
是顆薄荷糖,糖紙被捏得有點皺,是趙鵬總往他口袋里塞的那種。
蕭靳琛捏著糖,聽著趙鵬輕手輕腳走開的腳步聲,后背的舊傷好像不那么疼了。河谷的風帶著硝煙的余味,混著薄荷的清冽,像極了他們倆——一個帶著戰場的硬氣,一個藏著骨子里的軟,卻偏偏湊成了最合襯的味道。
他把糖紙剝開,含進嘴里,甜味慢慢漫開時,突然想起趙鵬蹲在火堆旁的樣子,耳根紅得像被夕陽染過。原來有些惦記,根本不用掛在嘴邊,就藏在藥膏的溫度里,在軍刀的刻字里,在一顆偷偷塞過來的薄荷糖里,帶著煙火氣,也帶著最實在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