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基地的卡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趙鵬靠在車廂板上打盹，后背的傷被顛得發(fā)疼，他卻往蕭靳琛身邊擠了擠，把臉埋在對方的肩窩。薄荷藥膏的味道混著蕭靳琛身上的硝煙味，像副安神藥，讓他緊繃了幾天的神經(jīng)慢慢松下來。

“疼就說。”蕭靳琛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車廂引擎的轟鳴，卻清晰得像在耳邊。他抬手托住趙鵬的后頸，用了點力把人往自己這邊帶，讓他靠得更穩(wěn)些——這個動作自然得像是做了千百遍，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指尖在趙鵬后頸的碎發(fā)里蹭了蹭。

趙鵬沒睜眼，只是往他懷里縮了縮，鼻尖蹭到蕭靳琛的作戰(zhàn)服領口，聞到里面藏著的薄荷糖味。是他今早塞進去的，當時蕭靳琛正檢查裝備，他捏著糖紙猶豫了半天，最后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塞進對方口袋，手指碰到他腰側(cè)時，還被那道緊實的肌肉燙得縮回了手。

“當年從秦嶺回來，你也是這么靠了一路。”蕭靳琛突然說，目光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那時候你后背纏著紗布，血把我肩膀的衣服都浸透了，還嘴硬說‘沒事’。”

趙鵬的睫毛顫了顫，往他懷里又鉆了鉆，聲音悶悶的：“那時候年輕，覺得流血是本事。”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蕭靳琛作戰(zhàn)服的紐扣，“現(xiàn)在才知道，讓你擔心才是最沒本事的。”

卡車進基地時，夕陽正把倉庫的鐵皮頂染成金紅色。趙鵬剛要跳下車，卻被蕭靳琛拽住——他后背的紗布又滲了血，把深藍色的工裝外套洇出塊暗痕。“我背你。”蕭靳琛的語氣沒商量，半蹲下身時，能感覺到趙鵬的指尖在自己后頸猶豫了一下，才輕輕搭上。

“沉不沉？”趙鵬趴在他背上，下巴抵著他的肩窩，說話時的熱氣全噴在他頸側(cè)，“我這幾年在后勤，養(yǎng)得胖了。”

“還行。”蕭靳琛的聲音帶著笑意，腳步卻穩(wěn)得很，“比三年前扛你從秦嶺礦道出來時輕多了。”那時候趙鵬渾身是血，像塊浸了水的石頭，他咬著牙走了三公里，回到營地時，肩膀被壓出塊青紫的印，趙鵬醒了后，用熱毛巾給他敷了半夜。

倉庫的鐵門被推開時，揚起一陣灰塵。趙鵬以前的儲物柜還在，編號是“07”，和蕭靳琛的“06”挨著，柜門上還貼著張褪色的貼紙，是只歪歪扭扭的熊，左前掌少了根腳趾——是他當年畫的“獨眼熊”，說要當自己的幸運符。

“還留著？”趙鵬從蕭靳琛背上滑下來，扶著儲物柜的手指微微發(fā)顫。柜子上的鎖是壞的，輕輕一拉就開了，里面堆著些舊物：磨破邊的作訓服、掉了漆的軍用水壺，還有本封面卷邊的訓練筆記。

蕭靳琛的目光落在筆記上。封面是趙鵬的字跡，寫著“特勤隊入隊第187天”，右下角畫了個小太陽，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要超過靳隊”。他記得這本筆記，當年趙鵬總愛在訓練后躲在倉庫寫，被他撞見時，慌得差點把本子塞進床底。

“別碰。”趙鵬想去搶，卻被蕭靳琛先一步抽了出來。筆記本的紙頁已經(jīng)泛黃，第一頁是體能訓練計劃表，每項后面都畫著紅勾，只有“負重越野”那欄畫了個叉，旁邊寫著“靳隊比我快17秒，明天加練”。

翻到中間，突然掉出張照片。是三年前的合影，隊里聚餐時拍的，趙鵬站在蕭靳琛身后，偷偷比了個剪刀手，指尖剛好戳在蕭靳琛的肩膀——那天蕭靳琛剛從醫(yī)院拆完線，后背還不能挺直，趙鵬在他碗里堆了滿滿一碗肉，說“補傷口”。

“還留著這玩意兒。”蕭靳琛捏著照片的邊角，指尖蹭過趙鵬的笑臉，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有點酸，又有點軟。他想起那天晚上，趙鵬在宿舍給他涂藥，邊涂邊說“等我超過你，就換我護著你”，語氣認真得像在發(fā)誓。

趙鵬的耳朵紅了，伸手去搶照片，卻被蕭靳琛按住手。兩人的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碰了下，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趙鵬猛地縮回手，卻被蕭靳琛攥住了——他的指腹故意在趙鵬虎口的月牙形舊傷上磨了磨，那里的繭子硌得人心里發(fā)顫。

“翻到最后一頁看看。”蕭靳琛的聲音有點啞，把筆記本往他面前遞了遞。

趙鵬的手指抖著翻開最后一頁，瞬間愣住了。紙頁上沒寫訓練內(nèi)容，畫著個簡筆畫的小人，后背畫著道歪歪扭扭的疤，旁邊用紅筆寫著“疼嗎？”，下面還有行小字，被淚水暈得有點模糊：“明天去后勤倉庫偷最好的藥膏，給靳隊送去。”

那天是秦嶺任務后的第三天，他剛從昏迷中醒過來，得知蕭靳琛后背縫了十七針，在病床上抱著筆記本哭了半宿。

“傻不傻。”蕭靳琛的指尖撫過那行暈開的字跡，紙頁薄得像蟬翼，卻沉甸甸的，壓得人眼眶發(fā)熱。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后勤倉庫的燈亮到后半夜，趙鵬抱著藥罐熬藥膏，藥味飄了滿樓道，被隊醫(yī)罵“瞎折騰”，他卻說是“給植物澆水”。

趙鵬沒說話，只是低頭盯著那行字，肩膀微微聳動。蕭靳琛突然伸手，把人往自己懷里帶了帶——這個擁抱很輕，怕碰著他后背的傷，卻把三年的空白都圈了進來。倉庫的灰塵在夕陽里跳舞，落在兩人交疊的肩膀上，像層溫柔的濾鏡。

“以后別偷藥膏了。”蕭靳琛的下巴抵在趙鵬的發(fā)頂，聞著那綹焦黃發(fā)尾的煙火氣，“我抽屜里給你留著位置，想放多少放多少。”

趙鵬往他懷里鉆了鉆，聲音悶在他胸口：“那你后背的傷……”

“你涂的藥膏管用。”蕭靳琛打斷他，指尖在他后背的紗布上輕輕拍了拍，“比隊醫(yī)開的好使。”

倉庫外傳來集合哨聲，林薇的聲音在喊“靳隊！趙鵬！”。蕭靳琛松開手時，趙鵬的臉頰蹭到他的下巴，兩人都愣了下，隨即別開臉，耳根卻紅得像被夕陽烤過。

“走了。”蕭靳琛把筆記本塞進自己的儲物柜，鎖好時故意把鑰匙往趙鵬面前晃了晃，“以后想翻我柜子，隨時來。”

趙鵬的腳步頓了頓，回頭時正對上他的目光。蕭靳琛的眼里帶著點笑意，像藏著倉庫頂上漏下來的陽光，暖得人心里發(fā)漲。他突然想起訓練筆記里的那句話，原來有些承諾，不用天天掛在嘴邊，也能在三年后的倉庫里，開出溫柔的花。

走出倉庫時，趙鵬悄悄往蕭靳琛身邊靠了靠，肩膀碰到對方的胳膊。蕭靳琛沒躲，反而放慢了腳步，任由兩人的影子在夕陽里拖得很長，像兩條終于纏繞在一起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