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花月

恍如隔世。

攻玉已經(jīng)強迫自己多年未曾回憶這些虛無縹緲的,再不能回去的時日了。

闊別三年之久,再次見到熟悉的人,往事又灌滿了心頭,她焉能不恨,柳家滿門百數(shù)人口竟所剩無幾,長敬侯府一夜之間橫尸滿地,父母殞命,二哥離世,大哥斷臂,無非是幾個時辰而已,幾個時辰,攻玉已再不剩什么親人了。

她對皇帝,似乎從全族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起,便已無關(guān)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而是攻玉身后柳家世族的幾百亡魂,他們一直在她耳畔呢喃,時而尖燥,時而悲痛。

任一新帝登基,前朝重臣?xì)灉缡浅S械氖聝海踔翚v朝歷代以來已不足為奇,攻玉又何嘗不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這被滿族滅后的不是別人,偏偏是她柳攻玉的親族,是她柳家上下數(shù)都數(shù)不完的親眷!

她狠狠闔住雙眼,要將心底所有的情緒全部驅(qū)趕,結(jié)果卻怎么都遮不住眼底那抹濃重的霜色,以及埋藏在深處的恨意,攻玉似是而非的唔了聲,用淡然的嗓音緩道:“陛下說的是,千錯萬錯是臣妾的錯。”

雙膝在冰冷的玉磚上跪得有些發(fā)麻了,刺骨的涼意攏在心頭,攻玉的腿不自主抖了一抖,她不去看皇帝,只盯著地,復(fù)又低了些調(diào)子,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氣聲說:“您于我而言,君恩沒齒難忘。”

君恩,君恩。

皇帝兩京十三省的臣民,千千萬萬數(shù)都數(shù)不盡,難不成還要差她柳攻玉一個人?他倒是真想給這張嘴灌上啞藥,好讓它不要凈吐出些令他極為不快的字句。

瞇了眼細(xì)細(xì)的去看著她,半晌輕笑出來,他斂了神情寡淡的模樣,鍍上一寸極淺的溫和:“既如此,貴妃欲要如何報恩?”

攻玉輕輕垂下眼睛去,遮住自己眼底的一片沉重霧靄,她此刻只覺自己是如此無力,只得順從的扶上皇帝的膝。

皇帝微微牽出一抹笑意,他將攻玉從地上托起來,用一種抱孩童的方式將她放在懷里,還顛了顛。

嚇得攻玉渾身一顫,下意識的抱住皇帝的脖子,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诨实鄣纳韨?cè),讓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沉。

“明瑯,看著朕。”皇帝聲音低低的,不辨喜怒。

攻玉埋在他肩頭抽泣,眼淚大顆大顆的奪眶而出,她聽到皇帝的話后窒了一下,仍不動彈。

皇帝見說了一聲沒回應(yīng),便徑直上手扳住她的小臉兒,迫使她看向自己,這么一捏,攻玉的雙頰被摁的鼓起,一雙杏眼裹著晶瑩的淚珠,將落未落。

皇帝被這樣看著,喉結(jié)滾了滾,垂下頭。

眼見皇帝越發(fā)貼近她,攻玉的眼睛驟然瞪大,她只猶豫了半晌,便不受控制的一把推開了皇帝,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邊搖頭,邊帶著眼角的淚花去看他,“不,不要,陛下……”

他被推開,后背重重靠在了柔軟的榻沿,驟然頓住了,半晌后,幾乎是冷笑著開口,“柳攻玉,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就這么惡心朕?”他臉上的表情變得陰沉漠然起來,“還是說,需得讓你漲漲教訓(xùn)?”

攻玉聽聞這番話,忍不住從他腿上跌下來,趴在玉磚上干嘔了起來,皇帝的臉色愈發(fā)難看,攻玉毫不懷疑,此刻他想殺了自己,一解心頭之恨。

“說話。”皇帝陰郁道。

的確,他是皇帝,何曾受過一個女人這種實打?qū)嵉南訔壟c惡心,但攻玉又何嘗不是?她蹭了蹭嘴角的血珠,終于不再忍,揚唇:“陛下何嘗不知,臣妾是否愿意?”

“我,死也不愿。”

攻玉帶著笑瞧他,一字一頓,唇齒吞吐的極為緩慢,慢到連呼吸聲都輕了起來。

皇帝聽在心里,驀的沉默了片刻,只覺太陽穴痛得厲害,連聲道了幾個好,他起身望著跌坐在地的攻玉,青筋直跳:“好,好得很!柳攻玉,你當(dāng)真有骨氣!”

抬手摸了茶盞,半晌猶豫,終是哐啷一聲巨響,帶著茶水的陶瓷四分五裂在攻玉的身側(cè),攻玉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動一下都沒動,就這樣坐在地上,皇帝盯她兩眼,冷哼了拂袖而去。

她見皇帝走了,便不再說話,也不喚侍女進來,單就支起身倒去榻上,放空了看著團錦千羅帳,縵紗層層堆疊,睜著睜著眼,就覺眼眶有些澀,滾出淚水來。

好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攻玉再次昏昏沉沉的掀開眼時,竟是在有些顛簸的馬車上,她半瞇著眸子,半晌反應(yīng)過來,目光呆呆的落在珠簾上,又看了看自己,衣衫齊整,這才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疾不徐道,“醒了。”

攻玉一激靈,猛的回過頭去看,馬車寬大,皇帝靠著另一扇窗,半闔著目,以手支額的小憩,他只穿了一身皎白刺金紋的翻領(lǐng)袍,豎袖處繡著騰龍,束玉帶,未曾帶冠,將將把發(fā)絲扎了起來。

她下意識又往旁邊縮了縮,徹底躲在了另一個角落處,皇帝緩緩睜開雙眼,斜乜她一下,冷然:“朕帶你去個好地方,貴妃定然滿意,高興之極。”

攻玉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又合了上來,她現(xiàn)在正是氣頭,只怕說出來的話除了是懟在皇帝的心尖上,再無其他,皇帝亦不理她,抬起一只手撥弄珠子,望向街上。

那琉璃珠簾在皇帝手上更顯剔透,他手背上經(jīng)絡(luò)埋在皮肉底下,青白相抵,極為養(yǎng)眼,只可惜攻玉壓根不敢抬眼去看,垂著腦袋靠在旁邊,馬車略有些顛簸,微冷的風(fēng),讓她有了些倦意。

她昏昏欲睡欲要以頭點地之時,馬車停住了,外頭的太監(jiān)們躬身,壓低了本就陰森的嗓音說:“陛下,已到了。”

皇帝唔了聲,周遭仆從便擺了腳凳,撥開了珠簾與帳幔,皇帝先下了地,有人為他披上黑色氅衣,他又瞥去看攻玉,甚至伸出了一只手。

攻玉默不作聲的捻起裙擺踩下地,直接無視了皇帝的手。

低著頭的太監(jiān)宮女們呼吸都放輕了些,皇帝微微一頓,收回了胳膊,拽住她的衣袖就把她往外拖,攻玉皺了眉,腳步匆匆的跟著他走,這才注意到身旁的環(huán)境。

一扇黑漆漆的,生著鐵銹的門被周遭推開,皇帝松開了她,嗓音帶著一股詭異的笑意:“當(dāng)心些。”

順著尚帶泥濘臟污的臺階往下走,越走便愈發(fā)的冷了起來,攻玉不自主的顫了顫身子,直覺心頭攏了烏云一般,煤燈吊在兩側(cè),一些嗚咽聲不絕于耳,腥膻氣撲面而來,她反應(yīng)了半晌,驚得有些失聲。

“昭獄…?”攻玉喃喃道。

鐵欄里,枯稻鋪成的“榻”上,渾身臟兮兮的,在陰暗處的人一雙黑漆的瞳緊緊盯著攻玉,她胃里有一陣子翻江倒海,強壓下后,更甚的是攏在心頭的不詳預(yù)感。

皇帝屈尊降貴親自來這等骯臟之地已經(jīng)夠讓攻玉覺得訝然,而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她刺激的眼眶生痛,淚水要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而她除了自喉間發(fā)出嗚咽,再做不出其他動作。

吱呀,鐵門上的鎖被撬開,太監(jiān)腦袋直垂著盯著靴,皇帝面色和熙猶如春風(fēng)拂面,他回過臉,牽住攻玉冰涼徹底的指尖,撫了撫,柔聲,“別怕,朕說了,貴妃定當(dāng)極歡喜。”

攻玉仿若魂魄離體,她上前兩步,仔仔細(xì)細(xì)得看著眼前這張臉,哆嗦著嘴唇,以至于整個身子都不自主的發(fā)抖。

她渾身上下刺骨的冷,驟然間血液倒流,腦袋嗡嗡的直響。

木頭架子上釘著一個人,發(fā)絲凌亂不堪猶如枯草纏繞,雪白的中衣上遍布皮鞭打過的印子,左袖懸空,似乎已失了一臂,本是健壯的身體如今也如槁木嶙峋。

那張臉雖說黏滿了污漬與血水,卻隱隱約約還瞧得出些曾經(jīng)的風(fēng)貌,鼻梁高挺,下頜削瘦,目下闔著眼皮,呼吸時還會自胸腔發(fā)出些輕微的動靜。

她忍了半晌,終于忍不住,手指緊緊攥著皇帝的豎袖,側(cè)過身臉色蒼白的吐了出來,因胃里是空的,只有些酸水滾出,她后背發(fā)麻,只覺得脊骨寒冷冰涼。

皇帝倒是不嫌棄她,面不改色的任由她掐,甚至拍了拍她瘦弱的肩,復(fù)而把她攙扶起來圈在懷中,夾住她的下頜,讓她眼睛緊盯著面前的人。

“如何?不知道貴妃可否滿意,朕這份大禮。”皇帝適當(dāng)開了口,語調(diào)閑適,仿佛此刻不是在令人作嘔的昭獄,而是在御花園里閑庭信步似的。

眼前的人動了動身子,緩慢的睜開了眼皮,他一雙眼瞳孔黑的發(fā)烏,眼白泛滿了絲絲紅色的血線,十分嚇人,他本平淡的目光在看到攻玉的那一刻,驟然變了模樣。

那人微張著嘴,想要說什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使勁的動著另一只胳膊,卻因被捆起,只有鎖鏈的碰撞聲在空曠里響起。

一下,一下,攻玉雙腿有些發(fā)軟,她身子往下,幾乎要站不住時,皇帝眼疾手快的攔住她的腰,將她半抱在懷里,薄唇貼住她的耳側(cè),輕輕地道,“說句話,貴妃。”

話落,不輕不重去掐她的纖腰。

攻玉嗓音發(fā)抖,發(fā)出的聲音像蟲鳴,沙啞又細(xì)弱,她嘴唇顫了顫,才勉強找到想要的語調(diào),“大哥…大哥?!”

主站蜘蛛池模板: 鹤壁市| 鄂托克旗| 四平市| 罗江县| 九江市| 定远县| 平湖市| 新闻| 四会市| 宜黄县| 体育| 渑池县| 罗定市| 盘锦市| 堆龙德庆县| 中超| 灌云县| 静宁县| 老河口市| 措美县| 内丘县| 襄樊市| 内江市| 阜平县| 安平县| 福建省| 德安县| 岳普湖县| 长白| 平顺县| 吕梁市| 民权县| 德兴市| 富裕县| 怀仁县| 西青区| 包头市| 积石山| 晴隆县| 通海县| 西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