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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色

眼前這個衣衫襤褸,似鬼非人的階下囚,竟是曾耀及大梁,長守隴西十年之久的長敬侯世子,柳映州。

自打攻玉入宮以來,無時無刻不曾念及家人,由日魂牽夢縈的人,如今就在自己面前,但卻直讓她認不出來了…物是人非。

印象里,攻玉鮮少見著大哥,因長敬侯是以隨元帝征伐起家,子承父業(yè),柳映州自幼便在隴西長大,替父親守著大梁的邊關(guān),十幾年間回京的次數(shù)五個指頭都數(shù)得盡,每每見了,也是風(fēng)塵仆仆,不消時便會再次離開長安。

即便如此,大哥仍舊時常寄信回家,從攻玉識字起,便雷打不動的一月一封,大哥的字如他本人一般,筆力蒼勁,字字磅礴,她將大哥視作標榜與敬重的兄長,比起柳映山,更多依仗與仰然。

這形象在攻玉見到身前人后,徹底轟然倒塌了,眼前大哥不過頹然囚徒,被鎖在這昭獄里度日如年,不僅心痛,更多的是茫然。

大哥被關(guān)押在昭獄,自己又何嘗不是被關(guān)押在后宮,只做皇帝一人的階下囚。

攻玉抬手捂住了嘴,目光直勾勾看著柳映州,她一邊使了狠力掙開皇帝圈著她的手臂,一邊走到柳映州的身前,自衣里摸出帕子,指尖撫上他的面頰,將上頭的血污抹去,邊抹,眼淚邊流了滿臉,她喃道:“哥哥…”

越擦,底下的痕跡變越是觸目驚心,柳映州的面頰上疤痕層層堆疊,舊的新生了皮肉,露出粉來,新的又重新滲著一股子紅艷,雖說是傷在他的身上,但攻玉只感覺自己的面頰也隱隱作痛。

柳映州默不作聲的偏了頭,不愿讓自己的妹妹瞧見自己如此狼狽的面孔,在她眼里,哥哥理應(yīng)是無所不能,為她遮風(fēng)擋雨,庇佑她不遭任何變故的。

攻玉愣了半晌,扔了帕子撲到柳映州的懷里,淚水不自主的打在他的衣衫里,柳映州想要伸手去撫她那顫抖的腦袋,卻又不得已,只能無奈又痛心地看著,呼吸都成了一種負罪。

他狠狠的咳嗽著,忽得,自喉間吐出一股濃紅的稠血來,又猛的喘了幾下,挺著沙啞的嗓音悶聲:“小妹…?”

“哥哥…哥哥,你怎么會在這里!”攻玉慌忙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卻發(fā)現(xiàn)怎么都擦不凈,擦不徹底,她揚起臉去看柳映州,柳映州卻垂下眼皮,不愿看她。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誰帶…你來的?”柳映州吞吐著模糊的字符,一邊想去擦她的淚,卻又記起自己已經(jīng)失了一條手臂,頗有些落寞的啞然。

攻玉張嘴要說話,便被一道無不溫和的聲音打斷了開來,“朕。”

攻玉驀得回過頭去,險些忘了牢獄內(nèi)還有除了她與柳映州外的第三個人,皇帝面無表情的坐在太監(jiān)端來的圈椅上看著,身軀攏在氅衣的陰影底下,他道:“你兄妹二人殷殷敘舊的模樣,倒還真叫朕感動。”

說罷,輕飄飄看了眼柳映州,淡笑,“許久未見,愛卿可還安好?”

柳映州如今這副樣子怎么看也怎么和安好無關(guān),他這句話說的頗具諷刺,讓攻玉頓時宛如被扼住喉嚨一樣,回頭望去。

皇帝也不看她,只徑直起身,走到跟前,抬手將攻玉從她哥哥身上撥了下來,又用指尖輕拍了拍柳映州的肩,方才不緊不慢的握了身側(cè)女子的腰。

柳映州緩緩撩起了眼簾,重重咳了幾下,復(fù)用那聲帶盡毀的嗓音開口道:“回圣上的話,臣安。”

皇帝道,“你有多久未曾見著你妹妹了?”他思慮了片刻,又接,“少說也是三年了罷。”

侯府一朝失勢,攻玉只曉得柳映州被砍斷一臂逃走長安,以為早已是天人兩隔之時,從未想過今日會再度見面,還是在昭獄,這個寸草不生的人間煉地。

“三年…”柳映州忽得笑了,他聲音嘶啞黯然,笑起來也很難聽,“原來才三年。”

千數(shù)來天的日子,足以天翻地覆,讓他從威名赫赫的世子爺落魄到如今無名無姓的罪臣,可誰又記得隴西十年光陰,干旱多災(zāi),外敵不斷,他仍從未選擇過回頭。

落得個如此下場,柳映州只想笑,笑得越大聲越好,越能疏解心頭之恨。

他自然非是君子,誠然是成王敗寇,終得苦果,他都認了,但皇帝果真是個實實在在的小人,讓他下了獄日日受盡折磨也就罷了,竟連他妹妹一屆女子也不放過。

看著自己的小妹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雖說是珠寶玉石不盡其數(shù)的堆在身上,卻再看不到曾經(jīng)的明媚張揚了,他卻只得將酸澀咽下往肚里吞,到底皇帝留他條命算是仁慈,又如何在苛求保護小妹呢?

皇帝垂下眼皮去看自己懷里仍顫著身子的攻玉,下意識的摸了摸她,卻發(fā)現(xiàn)她的皮肉已經(jīng)是冰涼刺骨,皇帝皺皺眉,更緊的擁住她,俯身淡道:“久別再見,怎么瞧著你還是不大舒服?”

他又瞇了瞇眸子,“還是說,你不愿見到你兄長?”

攻玉張了張嘴,找回了點自己的聲音:“…愿意,臣妾很高興。”

話落,她停了停,掙開了皇帝的懷抱,擰過身來朝他行禮,邊行禮邊低聲道:“多謝陛下厚愛,還能再遇兄長,已是天賜恩澤。”

皇帝這才笑了笑,虛虛伸出手將攻玉攙扶起來,但分明感受得到攻玉的胳膊在被他觸到的一瞬間往回縮了一縮,皇帝面不改色的將她立好,拍了拍她的臉蛋,和聲說,“如此便好。”

“既是高興,怎么不笑笑?”皇帝問她,邊問,邊箍著她的手臂,叫她動彈不得,攻玉強忍著心中的惡心與冰冷,試圖扯出一抹笑,可她盡是再用力氣去動面上的皮肉,也絲毫不聽她的使喚。

攻玉半晌后,才垂眼誠回:“陛下,我笑不出來。”她此刻的神情凄婉,面色蒼白如紙,身子也虛弱到搖搖欲墜,消瘦的軀體掩埋在錦衣里,看不清楚,皇帝將她帶在懷里,抬她的小臉。

“那怎么能算高興?”皇帝熟練的將她有些汗水的發(fā)絲挽在耳根后,又用指腹去摩挲她的耳廓,把雪白擦的泛紅起來,耳朵在他的指尖變得熱燙,攻玉仍是不說話。

她是真不想在自己的哥哥面前與皇帝過多攀談,很…,若用詞來形容,那便用難堪罷,畢竟自己的殺父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卻只能忍著受他的“愛意”灌溉,著實侮辱至極。

柳映州看著攻玉,移過目光去,不忍再看,他心里痛楚不比攻玉少一分,不過,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怨氣,怪自己無能,又怪自己福薄。

氣氛一度變得極其詭異,但皇帝這人的養(yǎng)氣功夫極好,就像什么都察覺不到似的,甚至低下身子,啄了啄攻玉的唇邊,攻玉渾身一抖,下意識退了半步,“不要…不要陛下。”

攻玉絲毫不懷疑他能在自己哥哥面前做出些令人發(fā)指的事情,內(nèi)心驚悚更甚,皇帝眸色漸深,慢聲:“朕還沒有這等嗜好,你躲什么?”

她下意識咬了咬腮,撞上皇帝的目光后,吐了口氣來,頗有些示弱地意味,她有些乖巧的往前了些,微微濕潤了眼眶,埋了臉在衣領(lǐng)里,“陛下可否容臣妾說實話?”

皇帝用手點點她唇,淡道:“但說無妨。”

攻玉這才思慮了片刻,不去看自己的哥哥,撫過皇帝的掌心,將自己的腦袋放上去,柔軟的青絲蹭了蹭,宛如貍奴一般伏低做小:“三年未見兄長,此次驟然相認,幸然之余…”她一頓,“見兄長傷痕累累,臣妾的確不適,但臣妾自知兄長罪人之軀,所以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

“望陛下能稍諒臣妾之心。”她的嗓音有些含糊,將皇帝直弄的掌心發(fā)癢,皇帝靜默了會兒,正讓攻玉以為自己惹了皇帝盛怒時,他才出了聲。

皇帝將她的小臉兒掐起來,不輕不重的揉捻了些,“還以為你真當(dāng)只會與朕說些虛以委蛇的話,不錯。”

他微瞇鳳眼,瞧她柔軟朱唇,忍著直接貼上去好好品嘗一番的沖動,柔聲:“既讓你不快了,朕便代你懲了那人,可好?”

無需等攻玉的開口回應(yīng),換句話便是皇帝已做了決定,借了個由頭象征性問了問攻玉而已,至于攻玉回答好與不好,都不重要。

復(fù)又微揚了聲喚來外頭太監(jiān),攻玉張了張口,片刻后又合上,想看他到底要作何。皇帝余光瞥了眼柳映州的傷勢,問:“誰準你們將世子傷成這樣?將上刑的人帶上來。”

太監(jiān)嚇的一哆嗦,心道不就是您讓干的嗎,滿朝上下任何事,沒皇帝的意思誰敢私自決定?想丟命了不成。他苦哈哈的在心里打個冷顫,稟道:“回陛下的話,是南鎮(zhèn)撫司千戶王大人。”

皇帝點頭,“叫他過來。”

太監(jiān)道是,低頭看著地匆匆邁腿走了,攻玉心頭頓時有些不安的感觸,撲通撲通跳的節(jié)奏愈發(fā)快了起來,她揚臉略遲疑:“陛下?”

皇帝沒說話,不待幾時,王大人便跟著那太監(jiān)過了來,他亦是疑惑又震驚,驚在皇帝居然親自帶著后妃來了昭獄,疑在叫他而來所為何事,該不會是當(dāng)著貴妃的面兒上給她兄長上刑?未免有些過于殘忍。

不過還未等他思索出個一二三,便聽見皇帝不辨喜怒的聲音響起:“你給世子上的刑?”

王大人愣愣地反映了兩秒世子是誰,這才記起眼前的這位囚人,是曾經(jīng)的長敬侯世子。他撲通一聲跪下,不敢抬頭直視天顏,只拱手說,“是臣。”

皇帝唔了聲,一手支下頜,一手隔空點了點攻玉,“貴妃心里念著兄長,見了此景極是悲痛,你當(dāng)如何?”

他這下真是啞巴吞黃連,有苦說不出了。他又如何知道怎么辦?那柳映州一張嘴堪比銅墻鐵鑄,任怎么敲打都開不了分毫,昭獄原是錦衣衛(wèi)的私牢,得了皇帝首肯,這才用上了酷刑逼供,雖說是狠了些…但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也未曾等到他繼續(xù)講話,似是耐心已經(jīng)告了罄,他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處,兩聲悶響,就有太監(jiān)握著拂塵進來,恭敬問,“陛下?”

頓了頓,皇帝才擺了擺手,用一副很是清潤的口吻道:“弄出去罷。”

至于是弄出去做什么,昭獄里的太監(jiān)個個兒都是人精,自然都是不言而喻,太監(jiān)道了是,又有幾個人把王大人架了起來,往外拖去。

一聲凄厲的慘叫。

皇帝仿若未聞,攻玉卻面上的血色盡失,去看自己的哥哥,發(fā)現(xiàn)柳映山的神色也是復(fù)雜至極。

攻玉蹲下身子,手指在柱上擦出一抹痕跡來。

那雙龍紋靴慢條斯理的踩著坑洼地面,踱到了攻玉的跟前,攻玉緩緩的,緩緩地抬起眼,她臉頰上有著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淚色,更顯病白。

“貴妃說了不適,朕自當(dāng)替貴妃解決煩憂。”皇帝微笑著低下眼,居高臨下的看她。

此刻玄色的大氅褪去,皇帝便只剩下那件月白鑲金的衣袍,袍角處也染了臟污,他伸出那只潔白無瑕的手。

“貴妃,回答朕,你高興么?”

他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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