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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玉露

夫妻.......,攻玉已經快回憶不起來,自己曾多久沒聽到過這個詞了。

大約是五年罷,她有些走了神,頂著滿身的雞皮疙瘩,想起了那些曾被淹沒的舊事。

五年前,春。

長敬侯是本朝獨一的外姓侯,年少時與皇帝一同開疆擴土,在馬背上隨著皇帝打下了如今的錦繡山河,皇帝建國后念其勞苦功高,故而便有了這位侯爺。

春日的長安自然是垂柳抽枝,花團錦簇;晨起太陽還未亮,漆黑里侯府里仆從小廝正忙上忙下的張掛著錦緞類的飾物,在濃重的木色里透出一抹清亮來,琳瑯苑里,雕欄飛樓,抱了一池清水涓流。

綠蔭處,攻玉正倚在樹上拿帕子擦著一把細細的劍,她紅衣玉帶,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掌中那劍是幼時抓周禮,爬到父親的身側摸住了長敬侯的劍柄,長敬侯大喜,打了一把更適合女子的劍做了生辰禮贈她。

劍身極為薄利,削鐵如泥,劍柄嵌了一顆溫潤的玉珠,下懸藕色錦穗,漂亮卻又盡數有些冷情,她緩吞收了軟帕,將劍刃收入鞘里。

走到玉桌前灌了口涼茶,感覺清醒了一瞬,立春自苑外進來,瞧見攻玉正閑閑的喝著茶,忙道:“郡主早些去沐浴罷,一會兒便要為您梳洗更衣了,及笄禮可拖不得。”

攻玉這才放下茶盞,回了句:“這就去。”

永敬候膝下兩子,卻只有攻玉一個女兒,他愛女心切,攻玉的兩位哥哥也對她極盡寵溺,所以琳瑯苑里各色都是頂好的,后院為她筑了一方玉池,她慢悠悠晃過去,立夏為她褪了裙衫,露出一片風光。

此刻泡在滿是花瓣的氤氳水汽里,長發披散在白潤的肩頭,她被熱浪熏的紅紅的小臉側在池畔,伸出手逗弄著溫熱的水。

幾乎要在池子里昏昏欲睡時,攻玉感覺自己被搖了搖,立夏在她耳側輕輕道:“郡主?郡主醒醒…可不能在水里睡了,當心著涼。”

攻玉這才唔了一聲,從池子里爬了出來,被披上件衣裳,頂著濃濃的霧水回了自己的寢房,甫一坐下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府上的余嬤嬤便帶著谷雨,立春過來,見著攻玉先躬身行了禮,笑說:“時候不早了,奴婢為郡主更衣罷。”

女子十五及笄成人,普通些的官宦家小姐,往往不甚繁瑣,總是做完了正禮變算成了事兒,攻玉是侯府長女,又被封做了永安郡主,整個及笄禮經由皇帝親自擇了吉日,可見永安郡主深受皇恩,惹得好些人眼紅。

攻玉打著哈欠,被更了采衣后便往正廳走去,此時天色已經朦朦發亮,甫一進了廳里,便抬眼看向主位上的父母,笑著道:“給父親母親請安。”

長敬侯將她扶起來,刮了刮她的鼻尖,夫人林氏也站在她身側微微彎下腰,伸出手撫她的發:“賓客要過些時候才過來,照規矩玉兒先隨我去祠堂向祖宗上香。”

攻玉自然乖巧的點頭,隨母親去了宗祠。

祠堂里一片幽靜,中間香案擺了祖宗牌位,她往軟墊上跪坐下來,往下磕了一個頭,捻起仆從遞來的三根香燭,插在了排位前,“祖父祖母,今日是玉兒及笄之禮,望在天有靈,佑玉兒自此以后諸事順遂。”說罷,她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身。

天光徹底大亮。

侯府陸陸續續來了好些人,管家挨個道了謝,恭請著上偏廳稍作歇息片刻,偏殿里備了杏仁酥等好些茶點。

吉時將至,賓客又被迎到正廳,此時外頭有些躁動,大家紛紛回過頭去瞧熱鬧,便看侯府門口揚鞭而來了一位男子,紫衣玄袖,長發束起頭戴玉冠,他翻身下馬,走入府里,微勾了唇對長敬侯拱手,“不請自來,還望侯爺海涵。”

長敬侯嚇了一跳,眼前這位相貌出眾又年紀輕輕的少年,不是三皇子又是誰?他連忙對著三皇子也行一禮:“豈敢豈敢,殿下來參加小女的及笄禮,真是受寵若驚,臣當替小女道一聲謝才是。”

三皇子楊邵瑜自然不跟他客氣,微微點點頭就當知道了,諸位賓客也是一驚,紛紛向他行禮,他皆是視而不見,尋了個顯眼些的位子撩袍坐下,饒有興味的看了眼攻玉露出的半截衣角,垂目喝了口茶。

攻玉自打聽到外頭的動靜開始便有一股不詳的預感,她問身旁的婢女是怎么個事兒,立春探探頭然后回有些驚訝,回她:“郡主,三皇子殿下來了!”

攻玉雪白的小臉兒霎時間表情變得有些莫名,她重復問了一遍:“三皇子?”

立春說是啊,您沒聽錯,攻玉這才冷笑一聲,強忍下想把他趕出去的沖動深吸了口氣,道:“他倒是閑的很。”

還尚且未再說什么,便聽外邊兒贊禮喊了一聲吉時到——,她扶了扶額角,邁了步子緩步出去。

站至廳前,鞠了躬朝著眾人略行一禮,旋即贊禮便清好嗓子,揚聲:“初加笄禮,始加之服,棄幼志,順爾成德。”

罷了,林氏來到跟前,接過檀木托盤上的玉梳,為她細細梳成發髻后,又拿起一根釵,輕緩的沒入發里。

此刻攻玉只著素色,細膩的頰肉有些微微鼓起,她作了一禮后回到東房,半刻后便更了鵝黃色上襦,月牙白抹胸與羅裙,復又拜眾人,一加才算成了。

贊禮頷首,抬眼又高聲道:“二加笄禮,再加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林氏將一支冠朵放入她發間,攻玉又入東房,再出來后著了繡荷花團刺錦的霞帔,一雙美目秀氣天成。

“三加笄禮,三加服,以成婦德,能奉祭祀。”眼前紅布上托著鳳冠,林氏雙手將它捻起,鄭重而又慈愛的放在她的頭頂,到此,林氏有些哽咽的聲音響起:“你長大了,玉兒。”

攻玉就笑,眨眨眼小聲道:“永遠都是阿娘的玉兒。”

永安郡主的相貌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得了無數王公貴族的青眼,現如今及笄,正是芳齡,底下的賓客里有年紀尚小的少爺,瞧見她都不禁紅了臉,唯三皇子一人只飲著茶吃著點心,視若無睹。

有司端上酒盞,林氏方才將酒盞接過,面向著攻玉抬起腕,切切叮囑了一番攻玉,望她以后賢良淑德,身體康健,日后有了夫家定要好些相夫教子此類,攻玉一一應下,淚水蓄了眼眶。

她撫裙下跪,兩只手舉過頭頂,接下這盞酒微微抿了一口,酒液入喉,雖少卻也讓攻玉輕輕咳了咳。

攻玉起身朝著林氏與長敬侯行了大禮,長敬侯將她扶起來,咧開嘴爽朗地笑:“今后玉兒便是大姑娘了!”

他還欲要再說些什么,府外便一陣馬蹄聲,忽得,一道太監的聲音傳來:“圣旨到——!”

眾人大驚,就連攻玉都愣了愣,緊接著又是一句:“永安郡主柳攻玉接旨——!”

攻玉跪下:“臣女在。”

那太監抖開那卷明黃卷軸,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永安郡主柳氏攻玉,性情純良,溫婉宜和,霞明玉映,今朕特賜小字“明瑯”,賞郡主府,實食封五百戶,望爾恪守婦道,無忘公言之訓,欽此。”

她頓了頓,磕頭回:“臣女領旨,謝陛下隆恩。”說罷雙手接過圣旨,正想起身,只聽太監又說:“三皇子楊邵瑜,永安郡主柳攻玉接旨——!”

攻玉太陽穴狂跳,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兒臣在。”,她反應過來,也接,“臣女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仰承太后慈諭,三皇子經明行修,才色兼備,永安郡主靜正垂儀,有安正之美,徽柔之質,茲指三皇子正妃,太后懿旨,佳偶天成,有司擇日,主者施行。”

攻玉呼吸停住了,她真是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可否出了什么差錯時,三皇子慢條斯理的謝了恩:“兒臣遵旨。”說罷,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攻玉,幾乎要偷笑出來,他清清嗓子,“郡主還不謝恩?”

她這才回神一樣,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臣女,謝主隆恩。”

不只攻玉自己,宴上的眾人也是神色各異,唯三皇子一人氣定神閑。

領了旨意,攻玉推脫不開的以茶代酒,與諸位表親們寒暄一番,便稱累告假,匆匆往回趕。

苑里不請自來的男子背對她支著腦袋,翹著兩條長腿,另一只手一下下敲著圓桌,好不愜意。

攻玉看著腦袋要炸,只覺得氣血一直往上涌,她臉頰發紅,自左邊架子上抬手抽出一把劍尚待著鞘的劍,照著三皇子兜頭扔了過去,邊扔邊喊:“你惡不惡心!”

三皇子停下敲桌子的手,穩穩當當接住了帶著怒氣的劍,他事不關己一般懶洋洋的開口:“郡主息怒,息怒。”

攻玉恨不能把眼前人的腦袋敲開看看是不是裝的漿糊,事到如今了竟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倒叫她懷疑這小子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了!她吸了口氣,面色變得古怪:“難不成…你真的心悅于我,所以趁我不備偷偷向陛下請了恩賜,讓我嫁給你?”

她說著說著,更覺毛孔悚然,瞧向三皇子,發現三皇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垂手撫住了她的額頭,攻玉嚇的后退一步,這才聽三皇子疑惑道:“也不燙啊?”

攻玉冷笑兩聲,吐出來幾個飽含情緒的字:“楊邵瑜,滾。”

楊邵瑜嘆口氣,瞧著攻玉這般生氣的神情,倒是有些想笑,他忍了忍,公事公辦道:“郡主殿下快別氣了,的確是事出有因。”目光瞥向略有緩和的攻玉,朝她招招手,讓她跟著自己來了后竹林。

琳瑯苑留了一處栽滿竹枝花柳,攻玉偶些時候會在此散步,如今被拉來,她倒是先憂心了一下此處寂靜,楊邵瑜莫不能對她動手動腳,讓她喊都沒處喊罷…

好在攻玉的憂慮到底未曾發生,楊邵瑜掀起眼皮上下看她兩眼,才不緊不慢的吊人胃口:“好不好奇?嗯?”攻玉揚起手就揪住他耳朵把他往下拉,生把他白玉似的耳尖拽的紅透,一邊拉一邊冷道,“給我字字句句說清楚了!”

楊邵瑜果真率先認輸了,他痛的唔了一聲,不復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樣,“松手…別揪我了!郡主行行好放我一馬…”攻玉方不情愿地松開手,看著楊邵瑜抬起兩指輕揉自己的耳尖,問:“到底怎么回事?”

“你我自幼相識,前些日子陛下便旁敲側擊問了問我是否愿意娶你,我自然是一百個不愿意…”他話頭戛然止住,挑了挑眉,“不過永安郡主相貌非凡,我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這才答應了陛下。”

還沒說完,便被攻玉賞了一個白眼,正又想抬手去揪,楊邵瑜忙道:“等等。”

這下他猶豫了半刻,緩緩開了口:“自打皇兄去世以后,陛下一直未曾有再立太子的意思,二哥曾救過皇兄子女一條性命,但作為報酬,他朝我許了個要求,我答應了。”

“納你為妻。”

“納我為妻?”攻玉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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