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和李青借著月色潛行至濠州城外的王家村,村頭的老槐樹枝椏在寒風(fēng)中張牙舞爪,像極了王老五那張刻薄的臉。兩人伏在柴草垛后,能清晰看到王老五家院墻上巡邏的打手,手里的鋼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后院果然有棵老槐樹。”李青壓低聲音,指著院墻東側(cè)那棵探出半截樹冠的老樹,“我去西邊放火引開他們,你趁機翻墻救人。”
“不行。”秦天按住他的肩膀,從懷里摸出默道長給的藥包,“王老五既然敢私設(shè)鹽卡,肯定留了后手。你看那柴房窗口,糊著三層窗紙,明顯是怕人聽見動靜。咱們分頭行動,你繞到前門假意呼救,我從樹后摸進去。”
李青剛要反駁,卻見秦天已經(jīng)貓著腰鉆進了路邊的冬青叢。少年身形瘦削,在陰影里穿梭時竟像貍貓般悄無聲息,這半年來修煉的青云拳雖粗淺,卻讓他步法穩(wěn)了不少。
柴房的木門果然虛掩著,門軸處新抹了桐油,轉(zhuǎn)動時沒發(fā)出半點聲響。秦天剛閃身進去,就被一雙溫?zé)岬氖诌×烁觳玻繋е耷坏膯柩士ㄔ诤韲道铮辞鍋砣藭r,那雙受驚的杏眼驟然亮了起來。
“秦天哥?”她手里還攥著半截斷裂的木簪,發(fā)髻散亂,粗布棉襖上沾著草屑,顯然是掙扎過。
秦天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噤聲,借著從門縫透進的微光,發(fā)現(xiàn)柴房角落里堆著十幾個麻袋,袋口露出的鹽粒泛著灰黑色,果然摻了沙土。他剛要拉著柳芽往外走,院墻外突然傳來李青刻意拔高的呼喊:“著火了!王老爺家的糧倉著火了!”
打手們的腳步聲瞬間亂了套,秦天趁機拽著柳芽往老槐樹方向跑。可剛到墻角,就聽見前院傳來王老五氣急敗壞的吼聲:“別管火!先看好那丫頭!丟了人我剝你們的皮!”
“糟了,他沒上當(dāng)。”柳芽急得跺腳,“王老五今傍晚帶了個穿綢緞的官爺進了上房,說要連夜清點鹽貨。”
秦天心頭一沉,剛攀上槐樹就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三個打手舉著燈籠追了過來,領(lǐng)頭的正是被他砸斷腿的王老五的侄子,此刻拄著拐杖,另一只手揮舞著鋼刀:“抓住那小賊!他就是秦天!”
月光下刀光劈面而來,秦天猛地將柳芽推上墻頭,自己擰身避開刀鋒,腰間長劍順勢出鞘。這是他第一次實戰(zhàn)用劍,卻憑著對人體發(fā)力的理解,手腕翻轉(zhuǎn)間避開對方的劈砍,劍尖擦著對方手腕劃過,雖沒開刃,卻也劃出一道血痕。
“往這邊跑!”柳芽在墻頭上哭喊,她知道村后的蘆葦蕩有隱蔽的水道。
秦天且戰(zhàn)且退,忽然注意到打手們的燈籠都往一個方向照——上房的窗紙上映出兩個晃動的人影,隱約能聽見算盤珠子的脆響。他心頭一動,拽著柳芽沖進西側(cè)的柴草堆,從里面拖出個空麻袋罩在兩人身上。
“躲好別動。”他低聲囑咐,自己則抓了把干燥的艾草,借著風(fēng)勢扔向正對著上房窗口的方向。火星遇風(fēng)即燃,濃煙順著窗縫鉆了進去,很快就聽見里面?zhèn)鱽韯×业目人月暋?
“媽的,怎么回事?”穿綢緞的官員撞開房門沖出來,頭頂?shù)臑跫喢蓖嵩谝贿叄秦撠?zé)鹽鐵專賣的從九品巡檢王克。他身后跟著的王老五捧著個賬本,被煙嗆得直抹眼淚。
秦天趁亂摸到上房廊下,正撞見兩個鹽商打扮的人抱著個沉重的木箱往外跑。箱子沒蓋嚴,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銀子,在月光下晃得人眼暈。他忽然想起張大叔說過,洪武爺最恨官員貪墨,去年戶部侍郎就因私藏鹽引被剝皮實草。
“官爺饒命!是王老五逼我們私販的!”鹽商見了王克,竟“撲通”跪了下來,把賬本舉過頭頂,“這里有他半年來私設(shè)鹽卡的記錄,還……還克扣了賑災(zāi)的官鹽!”
王克臉色驟變,拔劍就要滅口,卻被突然沖出的秦天撞了個趔趄。賬本脫手飛出,正好落在追來的打手腳下。柳芽眼疾手快,一把搶過賬本塞進懷里,拉著秦天就往蘆葦蕩跑。
“抓住他們!賬本不能落到官府手里!”王克的吼聲帶著驚惶,他沒注意到,秦天在撞他時,已將半包清風(fēng)散抖進了他腰間的酒葫蘆里。
蘆葦蕩的淤泥沒到膝蓋,秦天背著崴了腳的柳芽深一腳淺一腳地蹚水。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想來是王克喝了摻藥的酒,與手下自相殘殺起來。柳芽趴在他背上,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這是我偷偷抄的賬頁,王老五還和糧房的人勾結(jié),私吞了朝廷發(fā)的冬衣。”
秦天猛地頓住腳步,月光在水面碎成一片銀鱗。他想起破廟里凍裂的手指,想起柳大伯胸口的傷口,想起那些被鹽商盤剝的村民。懷里的長劍還在微微震顫,這一次,不是因為內(nèi)息激蕩,而是因為一種從未有過的決心。
“這些賬,該算清楚。”他望著濠州城方向隱約的燈火,那里不僅有縣衙,還有負責(zé)監(jiān)察的按察使分司。
柳芽忽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平安玉佩硌得兩人都生疼。那半塊暖玉不知何時被她用麻繩穿好,此刻正貼著秦天的肌膚,像是在發(fā)燙。
“秦天哥,我們?nèi)ツ模俊?
“去城里。”秦天撥開擋路的蘆葦,聲音在夜風(fēng)中異常清晰,“有些債,總得有人逼著他們還。”
遠處的王家村突然燃起熊熊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秦天知道那是李青按約定放的火,用來銷毀那些摻假的官鹽。他忽然想起玄真道長教的吐納法,此刻運轉(zhuǎn)起來,竟覺得每一口呼吸都帶著力量,仿佛能將這天地間的風(fēng)雪都吸入肺腑,煉成刺破黑暗的利刃。
蘆葦深處的水道蜿蜒向前,通向未知的濠州城。秦天背著柳芽,一步步踏入更深的夜色里,腳下的淤泥雖冷,心中卻燃著團火——那是從“活下去”到“要變強”的火焰,是從“守護”到“反抗”的火種,在洪武二十四年的深秋,于這片苦難的土地上,悄然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