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時，景城中學的銀杏葉開始大片大片地泛黃。清晨的風卷著葉子掠過走廊，總能在窗臺上留下幾片淺金色的痕跡。阮之秋的帆布包里，漸漸攢起一小疊形狀各異的銀杏葉，像收集著這個秋天的碎片。

她開始在課間拿出相機。那是臺舊款的膠片相機，是爸爸送她的十五歲生日禮物，黑色的機身帶著磨舊的紋路，卻被她擦得锃亮。她總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按下快門：落在課桌上的陽光、林薇趴在桌上睡覺的側臉、還有……籃球場上縱身躍起的陸硯辭。

那天體育課自由活動，陸硯辭被男生們拉去打比賽。他穿著藍白校服，跑動時衣角揚起，投籃的瞬間，陽光正好穿過他的指縫，落在跳躍的籃球上，像鍍了層金。阮之秋站在操場邊的香樟樹下，悄悄舉起相機，“咔”地按下快門。

相機的快門聲很輕，被籃球拍打地面的聲音蓋了過去。她低頭看著取景器里的畫面，心里有點小小的雀躍，像藏了顆冒泡的橘子糖。

“拍什么呢？”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相機差點從手里滑出去。回頭一看，陸硯辭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手里還抱著籃球，呼吸有點急。

“沒、沒什么?！比钪锘琶Π严鄼C往身后藏，臉頰熱得發燙，“就拍……拍風景?！?

陸硯辭的目光落在她發紅的耳尖上，嘴角彎了彎，沒拆穿她，只是把籃球往懷里攏了攏：“剛才那球，是不是拍糊了？”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看見了，頓時更窘迫了，支支吾吾地說：“沒、沒有……拍得很清楚?！?

他笑了笑，沒再追問，轉身往球場走時，丟下一句：“下次想拍，可以告訴我。”

阮之秋站在原地，看著他跑回球場的背影，手里的相機還在微微發燙。風卷著一片銀杏葉落在相機上，她撿起來，發現這片葉子比之前的都黃，像被陽光浸透了。

晚自習的教室里，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阮之秋攤開攝影冊，這是本牛皮紙封面的本子，里面貼著她洗出來的照片，每一頁都夾著一片對應的銀杏葉。她翻到新的一頁，把那天在操場拍的照片貼上去——畫面里的陸硯辭正高高躍起，籃球在指尖劃出一道弧線，背景是湛藍的天空和幾片飄飛的銀杏葉。

她對著照片看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把今天撿的銀杏葉夾在旁邊，指尖在葉尖上輕輕碰了碰，像在跟誰打招呼。

“在看什么？”

陸硯辭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阮之秋手忙腳亂地想合上本子，他卻已經看見了照片。

她的臉瞬間紅透了，頭埋得低低的，幾乎要碰到桌子：“我……我不是故意拍你的?！?

身邊安靜了幾秒，她以為他會生氣，卻聽見他說：“拍得挺好的。”

她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清澈，帶著點笑意，不像生氣的樣子。

“真的？”她小聲問，心里松了口氣。

“嗯，”他點點頭，目光落在攝影冊上，“你經常拍這些？”

“嗯，”阮之秋翻開前面的頁面給他看，“原來學校的銀杏樹，還有……”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頁是她剛轉學來時拍的景城中學，空無一人的銀杏道，晚自習亮著燈的教室，還有一張模糊的背影，是那天在走廊里幫她撿書的陸硯辭，只是當時離得遠，只拍到一個清瘦的輪廓。

陸硯辭的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停了幾秒，嘴角微微上揚：“原來那天你就拍了?！?

阮之秋的臉又熱了，慌忙合上本子：“不是特意的……”

他沒再逗她，只是從書包里拿出一個速寫本，翻開其中一頁遞給她。

紙上畫著一片銀杏葉，旁邊還有個小小的相機圖案，筆觸很輕，卻帶著溫柔的弧度。最下面寫著一行小字：“秋天適合拍照，也適合畫畫?！?

阮之秋的心跳漏了一拍，抬頭看向陸硯辭，他的眼神里帶著期待，像個等著被夸獎的小孩。

“畫得真好?！彼嫘膶嵰獾卣f，把速寫本還給他，“比我拍的好看。”

“各有各的好?！彼舆^本子，放進書包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阮之秋收拾好書包，把攝影冊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包最里面。陸硯辭走在她旁邊，兩人一起穿過銀杏道，路燈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長。

一片銀杏葉悠悠地落下來，正好落在陸硯辭的肩膀上。阮之秋伸手幫他拿下來，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校服外套，溫溫的觸感。

“謝謝?！彼f。

“不客氣?！彼讶~子夾進攝影冊，像收藏了一個秘密。

走到校門口，陸硯辭突然說：“周末有時間嗎？后山的銀杏林應該黃了，可以去拍照。”

阮之秋愣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好啊?！?

他笑了，像被風吹動的銀杏葉，帶著清清爽爽的少年氣。

那個晚上，阮之秋把陸硯辭畫的銀杏葉小心翼翼地剪下來，夾進了攝影冊里，就在那張籃球場照片的旁邊。燈光下，畫里的銀杏葉和照片里的光影重疊在一起，像兩個悄悄靠近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