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
“不行！”龐成媽媽猛地拍向桌面，手腕上的金鐲子撞在實木會議桌上，發出“鐺”的一聲悶響。
她涂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在監控畫面上，“沒商量！她必須給我兒子公開道歉！”
陳院長的保溫杯“咚”地砸在桌面上，茶水濺出來幾滴。他嘴角抽了抽，又迅速堆起笑容，“龐成媽媽，監控顯示孫老師確實是在糾正……”
“糾正？”中年女人尖聲打斷，厚重的粉底隨著面部肌肉抖動，“穿這種低胸裝貼著我兒子，你管這叫教學？”
她手指戳向屏幕，指甲幾乎要劃破顯示器。畫面里孫佳穿著規整的羊毛衫，只是最上方的紐扣沒系。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打斷了這場鬧劇。
“陳院長。”孫佳站在門口，目光掃過會議室——龐成縮在椅子里，眼鏡片后的眼睛躲閃著；他母親昂著下巴，脖頸上的珍珠項鏈泛著冷光。
“這位就是孫老師。”陳院長擦著汗介紹。
孫佳伸出手，“龐成媽媽，您好。”
中年女人慢悠悠起身，雙臂交疊在胸前，鼻翼翕動，“你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女老師？”
孫佳收起笑容，“龐成媽媽，請您注意言辭。”
中年女人將平板甩到孫佳懷里，“我注意言辭？先看看你自己干了什么齷齪事吧？”
平板電腦突然被甩過來，孫佳下意識接住。她注意到所有畫面都精準截取在俯身瞬間——這個角度讓她的教學姿勢像極了擁抱。
“請您解釋解釋這些‘教學示范’？”女人聲音里帶著黏膩的惡意。
孫佳把平板放回桌上，指甲在金屬邊緣刮出細微的聲響，“龐成，你自己說，我當時為什么糾正你的手型？”
龐成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在母親刀鋒般的目光中低下頭。
“是不是因為你每次彈奏手掌都會塌陷？”孫佳的聲音震得龐成肩膀一抖。
“我......”
“夠了！”女人突然抓起茶杯砸向地面，瓷片在孫佳腳邊炸開，“穿得騷里騷氣的賤貨，也配當老師？”
陳院長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龐成媽媽，您冷靜……”
孫佳氣笑了，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再普通不過的米色連衣裙，又抬眼看向對面的陳院長。
孫佳瞥見陳院長做了個懇求的手勢，他額頭上沁著細汗，西裝腋下已經洇出兩片深色汗漬。
孫佳深吸一口氣，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她一字一頓，前三個字咬得極重，“那請問——龐成媽媽，您想怎么解決呢？”
“道歉！而且是公開道歉！外加精神賠償費！”
“不可能！”孫佳斬釘截鐵道。
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你敢這么跟我說話？信不信我報警讓警察介入！”
“好啊。正好讓警察看看，是誰在誣陷教師性騷擾。”
“不能報警啊！”陳院長聽到這話，立刻沖上前來。
他先是對著龐成媽媽點頭哈腰，又一把將孫佳拉到角落，壓低聲音道，“孫老師，這事兒不能鬧大！她老公是教育廳的……”
孫佳脊背挺得筆直，“陳院長，我還是那句話，如果連糾正手型都算‘不當行為’，那恐怕全世界的鋼琴老師都得失業了。”
“我明白，明白的。”陳院長搓著手，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只是……家長咬著不放，我們也沒辦法啊！”
孫佳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的潛臺詞，眼神驟然冷了下來，“那學校想怎么處理？”
陳院長支支吾吾，“就是……你看啊……我這邊盡量跟她協商一下，你……要不私底下跟她道個歉？她說的賠償費……這個學校可以出……”
孫佳忽然笑了，那笑容讓陳院長后背發涼，“您知道一旦道歉了意味著什么嗎？”
陳院長掏出手帕擦汗，“這……我當然知道，但是這畢竟.……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法不是？”
“如果您一定要我道歉，”孫佳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那還有一種解決辦法——我辭職。”
她轉身時帶起一陣風，會議桌上的文件嘩啦作響。陳院長在后面連喊幾聲，回應他的只有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
“她這什么意思？”龐成媽媽氣勢洶洶地質問。
陳院長連忙堆起笑臉，“您先別急啊，龐成媽媽。我們會再勸勸孫老師的……”
孫佳推開辦公室的門，米色裙擺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晃動，她一把拉開椅子側身重重地坐了下去。
孫佳仰頭靠在椅背上，后頸貼著冰涼的皮質靠墊。她用指尖按在眉心，輕輕吐出一口氣——什么時候開始，學校需要靠犧牲老師的名譽來滿足家長無理的要求了？
華城大學，她的母校，曾經引以為傲的學術殿堂。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發生什么了？”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她猛地睜開眼。
孫佳突然發現蘇郁大咧咧地坐在她辦公桌邊緣。
“你怎么沒去休息？”孫佳直起身子，順手整理了下裙擺。
“老陳把你叫去說什么了？”蘇郁單刀直入。
孫佳下意識環顧四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有她們的呼吸聲。
“嘖，沒人。”蘇郁不耐煩地擺擺手，“快說。”
孫佳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我……要辭職了。”
“辭職？為什么？”
“對方家長要我公開道歉，我不愿意。”
“老陳也同意了？”
孫佳點點頭，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站在學校的角度，這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放屁！”蘇郁猛地從桌上跳下來，子靴砸在地板上發出悶響。
她雙手撐在孫佳椅子的扶手上，俯身逼近，“道歉就相當于認罪，沒做過的事情憑什么承認？”
“沒事，我不在乎。”孫佳輕輕推開她，站起身整理琴譜，“好了，下午還有課呢。”
***
上完兩節鋼琴課后，孫佳收到了唐奕洺的信息：【老婆，下午不用回老宅了。】
她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剛回復完，就聽見門框處傳來一聲輕響。
蘇郁斜倚在門邊，唇釘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孫老師，”她拖長音調，“再不走，咖啡廳的限定甜品可要賣完了。”
孫佳將教案和幾份重要樂譜塞進大號托特包里，“來了，蘇老師。”
深秋的校園里，風卷著落葉在腳下打旋，蘇郁忽然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潤喉糖扔進嘴里。
“孫老師，”她將糖紙揉成小球彈進垃圾桶，突然把拳頭抵到孫佳唇邊作話筒狀，“現在是《都市晚報》獨家專訪時間——唐太太當初簽賣身契時，到底看上唐總哪點了？”
“不為別的。”孫佳突然駐足，她伸手摘掉蘇郁發間的銀杏葉，“只是錢多。”
“你可以找我啊！”蘇郁抓住她的手腕，“我給的……也不少。”
孫佳沒有立即抽回手，她微微仰頭看著蘇郁近在咫尺的臉，忽然笑了，“可惜蘇老師晚了一步。”
蘇郁“切”一聲，放開了她的手，“要不是我爸非逼著我來這里，估計我也不會認識你。”
孫佳拍拍裙子，“這么說起來還得感謝令尊？”
“別。”
她正要繼續方才的玩笑，卻見孫佳的目光突然凝固在校門口——那里站著個穿深灰色風衣的男人。
“這是……”蘇郁的話卡在喉嚨里。
孫佳感到睫毛突然變得沉重，一顆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孫佳迅速別過臉去，指節抵著下唇，卻止不住肩膀細微的顫抖。
男人已經大步走來，皮鞋踩碎一地落葉。他在三步外站定，喉結動了動，“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