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弋的衣擺被風吹得翻飛，露出里面熨帖平整的白色襯衫。他比記憶里瘦了許多，下頜線鋒利得像能割傷人，唯獨那雙眼睛還和從前一樣，黑沉沉的，像蓄著一場無聲的雨。

“佳佳。”男人又喚了一聲，聲音里沙啞。他伸出手，卻在半空被蘇郁攔住。

“她看起來并不想見你。”蘇郁擋在孫佳身前。

肖弋的手在半空中凝滯，他的目光越過蘇郁的肩膀，直直望進孫佳眼底，“我有話想和你說。”

孫佳攥著托特包帶子的手指節泛白，皮革在掌心勒出深深的凹痕。一片枯葉打著旋落在她肩頭，又無聲滑落。

她輕輕拉住蘇郁的手，指尖冰涼卻用力到微微發顫。

“沒事的，”她揚起嘴角，眼尾卻泛起薄紅，“只能下次還你人情了。”

蘇郁側身，她望著孫佳勉強擠出的笑容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垂下眼瞼，將擋在兩人之間的手緩緩放下。

***

咖啡館里彌漫著淡淡的咖啡香氣，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細密的雨絲在玻璃上劃出蜿蜒的痕跡。

“您的熱牛奶和美式。”

店員將杯子輕輕放下，目光卻忍不住在肖弋棱角分明的側臉上多停留了幾秒。從他們進門起，這對氣質出眾的男女就吸引了不少視線。

孫佳雙手捧著溫熱的牛奶杯，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微微放松。

她小啜一口，看向窗外，進來才一會，竟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好多年沒見了，肖弋。”

孫佳收回視線，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她淡然笑著，疏離又客套。

肖弋指節抵著咖啡杯壁，“這些年過得好嗎？”

孫佳聞言，眼波閃了閃，再次凝眸看向肖弋時，眼睛里泛著淡淡的水色。

她扯了扯嘴角，出聲道，“挺好的。”

“小佳，有些事我想解釋，當年我不是故意……”

“——我結婚了。”

她突然打斷肖弋，抬起眼時，眸中的水色已經凝成一層薄冰。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肖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握杯的手指關節泛白。

“我知道。”他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

孫佳的神情徹底冷了下來。原來不是人間蒸發，只是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已。

“當年是我不對。”肖弋艱難地開口，“但你不該為了賭氣嫁給唐奕洺，他根本……”

孫佳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牛奶的熱度早已褪去，只剩下一層薄薄的奶皮貼在杯壁上。

“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她的冷笑像玻璃碎裂的脆響，“你以什么身份干涉我的生活？又有什么資格評價我的丈夫？”

她的指尖輕輕敲了下杯子，“我嫁給他不是為了賭氣，你也沒重要到讓我拿自己的人生報復。最重要的是——”

她抬眼，“他不會像你一樣。”

雨聲漸密，敲在玻璃上的聲響像某種倒計時。

“我跟你說過的，我這輩子最恨被人拋棄。”她的聲音忽然輕了下來，“三歲那年，我爸爸摔斷了腿，我媽媽寧愿凈身出戶也要離婚。我爸爸嚇她，說如果非要離，女兒絕不會給她。”

肖弋的喉結滾動了下，咖啡杯里的漣漪越擴越大。

“她說，‘我不要她。’”孫佳望著窗外的雨，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三歲的孩子能記得什么？可我記得，她高跟鞋的聲音，一下，一下，直到完全消失。”

一滴雨順著玻璃滑下，拖出長長的水痕。

“后來爸爸走了，外婆養大我。這么多年，她一次都沒回來看過我們。”她的指尖輕輕抹過杯沿，“我恨我爸爸，也恨她。可最恨的是，為什么被拋棄的永遠是我。”

咖啡館里的音樂忽然換了首鋼琴曲，輕柔的旋律和雨聲混在一起。

“遇到你的時候，我真的以為……”她頓了頓，扯出一個笑，“算了，現在說這些挺沒意思的。”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雨滴敲打玻璃的細碎聲響。

孫佳垂下眼，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她拿起包，起身時裙擺擦過桌角，帶起一陣細微的風。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肖弋猛地抬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滾燙，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抖。

“對……不起。”

他的聲音啞得不成調，破碎得幾乎聽不清。孫佳僵在原地，感覺到一滴溫熱的水珠砸在她手背上，燙得她指尖一顫。

她用力掙扎，可他攥得更緊。

“你說過的，”她的聲音發顫，卻帶著決絕的冷意，“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能換來沒關系的。”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水痕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你那么聰明……”她終于抽回手，后退一步，“怎么會不懂我的意思。”

肖弋的手懸在半空，慢慢蜷起，最終無力地垂下。

“別再來打擾我了。”她的聲音很輕，“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

孫佳推開玻璃門，冷風卷著雨絲迎面撲來。她低著頭快步往外走，卻猝不及防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古龍水的氣息混著雨水的潮濕，她下意識后退半步，匆匆丟下一句“不好意思”，連頭都沒抬就要繞開。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人扣住。

那只手掌心滾燙，力道不輕不重，卻讓她動彈不得。孫佳猛地抬頭——

唐奕洺撐著一把黑傘站在雨中，傘面微微傾斜。此時此刻他嘴角噙著笑垂眸看著她。

“哭成這樣，”他低沉的聲音混在雨聲里，眼里滿是玩味，“是舊情人讓你失望了？”

孫佳看清是他，昨夜不愉快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

“與你無關。”她用力甩開他的手，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滑落，“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唐奕洺沒有回答，只是將傘又往她那邊傾斜了幾分，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看。

雨絲在傘沿織就一道透明的水簾，將兩人與外界隔開。

“你跟蹤我？”孫佳突然意識到什么，聲音陡然提高。

“呵。”男人喉間溢出一聲低笑。

傘面隨著他前傾的動作微微震顫，水珠簌簌落在孫佳腳邊。他向前一步，將她逼退到咖啡館外墻，另一只手撐在她耳側的玻璃上。

“唐太太，你未免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

孫佳把臉偏向一邊，“你難道不是嗎？”

傘骨突然輕晃，唐奕洺的指尖穿過她指縫，十指相扣的瞬間，他拇指輕輕摩挲她無名指的婚戒，“到底怎么了？”

這聲詢問像羽毛落在她心上，孫佳忽然覺得托特包重得提不動，一滴眼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

“因為他？”唐奕洺揚了揚下巴，目光掃過咖啡館，“他不就是……”

“——別說了！”她的聲音像繃緊的弦突然斷裂，意識到失態，孫佳慌忙抹去眼淚，“抱歉，我……可能是有點累了。”

唐奕洺的指腹輕輕撫過她泛紅的眼尾，拭去一滴將落未落的淚珠，“老婆，你永遠不需要對我說抱歉。”

孫佳怔怔望著他鎖骨處露出的一角紗布，所有尖刺突然軟化。“你身上還有傷……我們回家吧。”

孫佳的指尖懸在半空，唐奕洺的掌心連忙覆上來，指節微微收緊，將她冰涼的指尖一點點焐熱。

他低頭看她，笑得溫柔，“我們，回家。”

他們依偎著走進雨幕的背影，像任何一對深愛的尋常夫妻，在雨中漸漸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