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階硌得膝蓋骨生疼，士兵那鐵鉗似的大手死死擰著聞枝的細胳膊，像甩破麻袋一樣把她搡進了謝府那扇黑漆漆的側(cè)門。

門檻高得像座山，她一個趔趄，差點臉朝下栽倒，是身后的錦書姑姑用瘦削的肩膀硬生生頂住了她。

“既然成了大帥的‘戰(zhàn)利品’，就給老子夾緊腚做人！”押送的頭兒，臉上橫著條蜈蚣疤的莽漢，唾沫星子噴了聞枝一臉，嗓子眼兒像破鑼，“進了這門，就把你那身公主皮給老子扒干凈！以后就是府里的下賤胚子，懂不懂規(guī)矩？！”

“戰(zhàn)利品”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滋啦”一聲燙在聞枝心尖子上。

她死死埋著頭，臟污的發(fā)綹糊了半張臉，也蓋住了眼底那幾乎要噴出來的怒火。

指甲狠命摳進掌心肉里，鉆心的疼才把沖到嗓子眼的嘶吼硬憋回去。

不能炸！為了錦書姑姑！

錦書強忍著胳膊的劇痛和剜心的屈辱，哆嗦著從散亂的發(fā)髻里拔出一支磨得發(fā)亮的銀簪，那是沈皇后賞的念想，也是她身上最后一點值錢玩意兒。

她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抖著手遞過去：“軍爺……您行行好……這點玩意兒，只求您……讓奴婢跟這丫頭擠一個窩棚，好歹……好歹能照應一口熱水……”“公主”那倆字，燙嘴，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莽一把薅過簪子，掂了掂，賊眼放光，隨即“呸”地啐了一口：“老賤貨！嘴上沒個把門的！什么丫頭？就是個下賤玩意兒！還照應？進了這府，喘氣兒還是蹬腿兒，看主子爺樂不樂意！”他兇光一冒，瞪向聞枝，“還有你！給老子把頭抬起來！”

聞枝慢吞吞抬起頭，劉海還耷拉著遮著眼，只露出尖尖小小的下巴和抿得死緊、微微哆嗦的嘴唇。

她渾身繃著的勁兒都卸了，軟塌塌地杵著，活像一株被霜打蔫巴的藤蔓，看著就怯懦、好拿捏。

王莽瞧她這副“慫樣”，不屑地嗤了一聲，可賊眼珠子還在錦書身上亂瞟，顯然沒喂飽：“哼，擠一個窩……倒也不是不行……可這照應嘛……”他搓著手指頭，那意思，瞎子都懂。

錦書臉更白了，真榨不出一滴油水了。

聞枝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貪婪的惡鬼！他那張丑臉讓她恨不能撲上去撕個稀巴爛！

錦書一咬牙，抖著手去扯脖子上那條細細的、磨得快斷的舊金鏈——那是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軍爺……這個……您收著……求求您……”

王莽一把搶過去，看都沒看就塞進懷里，那貪婪的目光卻像毒蛇的信子，“嗖”地纏上了聞枝纖細的脖頸——那兒，一根不起眼的紅繩頭若隱若現(xiàn)。

錦書心肝一顫，猛地橫跨一步，用自己單薄的身子死死把聞枝護在背后，聲音帶了哭腔：“軍爺！她真沒了！求您高抬貴手啊！”

“滾蛋！老棺材瓤子！還敢擋道？！”王莽徹底炸了毛，猛地一把將錦書狠狠搡開！錦書“啊”地慘叫一聲，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磚墻上，疼得縮成了蝦米。

“姑姑！”聞枝驚叫，想撲過去，卻被王莽鐵鉗似的手死死攥住了胳膊。

“小賤蹄子！給臉不要臉！老子今兒就教教你什么叫規(guī)矩！”王莽獰笑著，蒲扇大的巴掌帶著風聲，眼看就要狠狠扇下來！

就在巴掌要落臉的剎那！聞枝眼角余光猛地瞥見回廊那頭——一抹清泠矜貴的月白色，被一群衣著體面的婆子簇擁著，正朝這邊緩步走來。那氣度，跟這粗鄙地界格格不入。

機會！

電光火石間，聞枝猛地掙開王莽的手，腳下一個“不穩(wěn)”，“驚慌失措”地朝著那月白身影就撲了過去，嘴里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救命啊——！殺人啦！軍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動靜，恨不得把房頂掀了。

“小賤人！作死！”王莽氣得眼珠子血紅，見聞枝竟敢“跑”，更是火上澆油，幾步竄上來，抬腳就朝著聞枝的后心窩狠命踹去！

“公主——！”錦書目眥欲裂，不管不顧地撲過來想擋！

聞枝卻像背后長了眼，在王莽腳風掃到的瞬間，以一個極其狼狽的狗啃泥姿勢往前一撲，險險躲開要害，肩膀還是被刮了一下，疼得她悶哼一聲。

她順勢滾了幾滾，正好滾到那雙纖塵不染的月白繡鞋前頭。

她揚起臉，淚水和著泥灰糊了滿臉，一雙盛滿了驚惶、無助和巨大恐懼的杏眼，像只嚇破了膽的幼鹿，直勾勾撞進俯視她的那雙眼睛里——那是如嬤嬤的眼，精亮、銳利，帶著掌權者特有的審視，刀子似的刮人。

“如嬤嬤！救命！救救我！他……他要打死我啊！”聞枝死死攥住如嬤嬤裙擺的一角，哭得渾身亂顫，上氣不接下氣，把一個被逼到絕路、走投無路的小可憐演得活靈活現(xiàn)。

王莽追到跟前，見驚動了如嬤嬤，臉皮一抽，立馬惡人先告狀：“如嬤嬤！您可別信這小蹄子滿嘴噴糞！她是大帥剛弄回來的物件兒，不懂規(guī)矩，屬下正好好教她，省得日后沖撞了貴人！誰知道她仗著……仗著以前那點破身份，撒潑打滾，反咬一口！”

“你放屁！”聞枝抬起淚眼，指著王莽，哭腔里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是他！他搶了錦書姑姑的銀簪子！還有金鏈子！還想搶我……搶我娘留給我唯一的念想！錦書姑姑護著我，他就動手打人！嬤嬤！您搜他身！東西準在他身上！”她故意把“娘留的念想”咬得極重。

錦書這時也掙扎著爬過來，“噗通”跪在如嬤嬤腳前，額頭“咚咚”砸著地：“嬤嬤明鑒啊！奴婢句句屬實！求嬤嬤做主！那簪子和鏈子……是奴婢的命根子啊！”她抬起紅腫帶血的額頭和胳膊上刺目的淤青，血呼刺啦，觸目驚心。

如嬤嬤的目光刀子似的刮過三人。王莽的兇相畢露，錦書的凄慘悲憤，還有眼前這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