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璇眨眨眼，沒料到他反應這般劇烈。她隨即指了指身后：“我就在后頭，把曬好的藥草收回來而已……怎么了？”

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他垂下眼眸，輕輕吸了口氣，“沒事…”

“噗嗤——”她輕笑，腮邊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六哥該不會是..…“

“以為我偷偷溜走了吧？“

“沒有。”姜域答得迅速。

微風拂過時，他單薄的中衣領口被吹的微微敞開，露出一截清瘦的鎖骨。

姜璇見狀，連忙騰出一只手，攏了攏他的外袍：“風涼，六哥快回去歇著吧。”她身上淡淡的茶花香隨著動作縈繞而來，發間的步搖只是輕晃就晃得姜域眼前發暈

看著少女轉身離去的背影，姜域站在原地沒動，看著陽光把她的背影一圈圈柔化。

“小妹”

她應聲回頭。

“下次…”

“要帶個藥童，別一個人去藥圃?！闭f罷又急急補充：“露重...容易滑倒?！?

姜璇怔了一下，忽然笑得眉眼彎彎：“知道了~”

她朝他擺了擺手“快回去吧。”然后就抱著藥草，繼續朝藥房方向走去。

他不懂那種感覺。像是剛被什么光打在心口，柔軟得讓人措手不及。

姜域看著那抹身影又要走遠，鬼使神差地追了兩步：“我……我幫你吧…”話一出口他就懊惱地抿緊唇，這簡直像極了那些毛頭小子追姑娘時的把戲。

姜璇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不行，你得靜養，病人就該好好…哎！”

話未說完，姜域已經接過藥草。

他刻意繃直了背脊，蒼白的臉上浮現倔強：“我是男子”咬咬牙，繼續替自己辯解“就算病了，力氣也比女子大的多，豈有不幫的道理?！?

姜璇望著他，眼底閃過一絲錯愕與好笑，這人…一向克制寡言，忽然這么執拗地要抱藥草，是認真的嗎？

可她也不是個矯情的。

再拒絕，倒像是說他連一捧藥材都抱不動。她妥協道：“那…不許逞強哦?！?

姜域低著頭沒說話，像是抱著什么珍貴物事，連指尖都繃得直直的。

兩人并肩往藥房方向走去，晨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廊柱上，一高一矮，衣袂相疊。

醫館前院，一袋袋收好的藥材被至于廊下，藥童縮著脖子在廊下掃雪，竹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沙沙作響。

年紀小的不老實，偷偷用掃帚把雪推到同伴腳邊，害得人差點一個。另一個不甘示弱，反手掃過去，揚起一片雪末，落在兩人肩頭，頓時引來一陣悶笑。

就在笑聲正濃時，忽聽腳步聲由遠及近，穩、快，又帶著壓迫感，竹掃帚停在半空，笑聲戛然而止，幾人下意識回頭張望。

姜鐸一襲墨綠錦袍踏階而上，他手中折扇輕敲掌心，發出“嗒、嗒”的聲響。

“見過三少君！”

姜鐸停下腳步，目光掃過行禮的藥童，用折扇指了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小的藥童后：“你去，把六少君給我喚出來。”

那個小藥童瞳孔一震，原是不敢上前卻被同伴推了一把，踉踉蹌蹌的撲到姜鐸面前只得認命，臉說話的語氣都在顫：“三、三少君，小君交代了，六少君尚在靜養，不便見客?！?

說著他一下跪了下去，話音未落，忽覺頭頂一暗，姜鐸俯身湊近，扇骨挑起他的下巴：

“怎么？我這個做兄長的，連看眼弟弟都資格都沒有？”

“不、不是……三少君息怒，小童絕不敢！只是、只是小君的話我們不敢不聽……”

姜鐸慢悠悠側了下臉。

“這么說，我在你眼里，還比不過小妹了？”

藥童差點磕頭磕破地面，連忙慌張回話：“三少君恕罪，小童立刻去告知小君?！?

“不！立刻！，立刻！去請六少君！”

說罷連滾帶爬地退下去，心里一邊祈禱小君快點回來救命。

藥房中。

藥童跌跌撞撞跑進來，腳步太急，險些撞翻門邊的藥柜。

“小、小君！”

姜璇正低頭理藥，被這動靜驚動，抬手扶住他，眉心一蹙：“怎么慌成這樣？”

藥童一邊喘氣一邊急聲低道：“三少君來了！他說要見六少君……小童照您吩咐攔了，可是實在是……攔不?。　?

姜璇眸光一斂：“果然來了?！?

她站起身，目光掃過旁邊正靜靜坐在凳上分藥的姜域：

“你替我看顧好六少君。”

藥童連忙點頭。

可姜璇說得輕巧，神情淡定，指尖卻微微蜷起，心底那一絲緊張早已涌上心頭

不多時，院門口。

姜鐸倚著廊柱，一手揉著太陽穴，一手把玩折扇，神色懶散。

他昨日也喝得酩酊大醉，如今頭痛欲裂，本想睡上一覺，卻被姜策命來此探風，煩的狠…

而身邊藥童們低頭站著，唯恐被波及。

“三哥好雅致，散步都散到醫館來了?！?

“我們醫館可沒有好酒，只有苦口良藥啊?！?

姜璇自月洞門轉出，踏著從容步伐緩緩而來，腰間禁步一步一晃

姜鐸見她來，笑意瞬間掛上唇角：

“小妹來的正好。”

“三哥來得不巧”

姜璇理了理袖口“六哥剛才施完針，這會兒正歇著，不宜見客呢?！?

姜鐸眉梢一挑，故作關切：“你看他昨日醉了酒也不告訴我們一聲……早知他酒量如此，我也不至于非逼他喝了，是不是？”

姜璇微微抬手，示意藥童退下，眼睫微垂，笑意不減：“哦？是嗎？”

“我倒不覺得是人的問題，更像……是酒的問題?！?

姜鐸一挑眉，笑意更深：“小妹這話，三哥我可就聽不懂了?！?

“我們喝的是同一壺酒，你看三哥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嗎？”

“是啊…”姜璇輕輕歪頭，語氣不緊不慢，“那就奇了…若是同一壺酒，怎會有人中毒，有人無恙？”

“可若酒中真有什么，那未必每個人都能下得了毒，而那些朱砂偏偏配的剛剛好，但凡多一分少一分都達不到這樣的藥效。”

“我想，若不是有經驗的人，未必配得出這等分量?三哥覺得，會是誰的手筆？”

她說得極慢極輕，卻每個字都不偏不倚地釘進姜鐸心頭。

姜鐸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復雜，隨即裝作驚訝，語氣配合得天衣無縫：

“朱砂？小妹這話可嚇著三哥了，我哪懂這些？本以為六弟只是醉酒不適而已，竟是中毒這般嚴重？”

他眼神微動，忽地伸手搭上姜璇肩膀，聲音刻意放緩哄著她：“這樣吧，回頭三哥就讓蒼遠去查，把那些手腳不干凈的人全都揪出來，你說可好？”

姜璇靜靜看著他。

良久，她忽而一笑：

“好啊?！?

“璇兒也想看看，是誰這般…膽大包天，敢在我們三哥的宴席上動手腳?！?

姜鐸眼底暗色一閃，笑意微僵：“小妹這是……疑心三哥？”

姜璇輕輕搖頭：“璇兒怎敢？只是擔心有人借酒生事，連累三哥?！彼鋈惠笭?，話鋒一轉，“不如三哥賞我個臉?！?

“幾日前父親賞了我一套茶具，我還未曾用過。”

“想著，或許是在等它真正的主人…”

姜鐸盯著她片刻，一聲輕笑：

“好啊，那我便領了小妹這份心意了。”

“六弟既無礙，那三哥便放心了。”

姜璇福身一禮，溫順如常：“三哥慢走。”

姜鐸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背影瀟灑，只是在走出院門的那一刻，笑意盡數收斂，眼神驟冷。

姜璇目送他離去，這一刻她心里的某一處空缺好像被填上了半分，她立在原地許久才轉身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