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裔初臨第十三章：血珠墜入濁茶深

滴答。

那顆凝于指尖、飽滿渾圓的血珠，如同一枚悄然掙脫枷鎖的妖異紅玉，無聲無息地掙脫了凝脂般的瓷盞邊緣。下墜的軌跡被窗欞透入的稀薄天光映照，在空中拉扯出一道幾不可察的暗痕。

噗。

極細微的輕響。

墜落，沉入樓下喧囂與惡臭中心的泥潭？不。

它垂直落下不足半尺。

精準無誤。

沒入腳邊地面那片剛剛被翻倒粗陶壺滾燙茶湯淋濕、又被碎裂殘片劃破的、深褐色如同凝固污血的殘漬中央。那深褐茶湯混著粗陶碎屑，如同被打翻在地的朽木尸骸，黏膩而混濁。

霎那！

一點純粹的、凝聚到極致的猩紅，如同投入死水毒沼的活火流星，驟然在深褐污濁中心點燃！

噗！！

以那點落入中心的血珠為原點，一股肉眼可見的微漪猛地朝四周炸開！并非尋常水波蕩漾，那漣漪呈現出一種詭譎的暗金色澤，細小卻銳利如芒！所過之處，深褐茶湯被強行排開、擠壓、撕裂！其下方浸著油污的粗礪木板紋路都被瞬間拓印清晰！深褐之色被灼退之處，暴露出木板本色竟被某種無形之力渲染出一種枯槁衰敗的、仿佛歷經千萬年烈日暴曬與劇毒霉菌啃噬的灰白死氣！

而中心那點炸開的猩紅，卻并未融化、擴散于渾濁之中。它如同凝固在時光琥珀中的一滴神血，靜靜沉在層層深褐濁浪底部、那片被排出的、微微凹陷的核心圓心。猩紅周圍，殘留的深褐茶湯如同被高溫淬煉過后的毒鐵碎屑，呈現出焦黑龜裂的炭化邊緣！那炭化紋理絲絲縷縷地向周圍侵蝕蔓延，散發出細微卻令人窒息的甜腥焦糊氣味！

更驚悚的是！那些漂浮在炭化深褐污跡之上、因茶水翻倒而被浸濕的粗糙茶葉碎末，竟以一種超越常理、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干癟、發黑、蜷縮！幾個呼吸間便化作漆黑干硬的粉末，如同焦焚盡后的余燼死灰！

滴血之處，方圓尺許，竟短暫形成了一方深褐與猩紅、鮮活與死寂對峙、焦痕蔓延、灰白死氣彌漫的詭異領域！

蘇游捻著那只杯沿染污白盞的指尖，依舊穩如磐石。三個細微的血洞凝固在他指端，如同嵌入了三枚冰冷的朱砂，妖異且深邃。他的視線并未被腳下這片因他自身帝血而激變出的詭異畫卷所牽引。眼睫微抬，眸光如同實質的冰冷尖針，刺穿茶肆內彌漫的哀嚎、惡臭、蒸騰懊悔與熱氣，重新投向窗外，那片依舊沸騰著野蠻與絕望的城門“泥沼”。

目光所落之處。

茶肆正下方，混亂中心。

馬紅俊被潑了一頭一身如同腐敗油脂混合陰溝惡臭的黑稠液體，正瘋狂彈跳甩動，發出殺豬般的慘嚎！滾燙的油污灌入衣領，燙出刺眼的紅腫水泡！每一次甩動，都帶起一片飛濺的惡臭油星，逼得周圍人群捂著口鼻狼狽后撤！戴沐白捂著劇痛冰寒、幾乎失去知覺的右肩，深湛邪眸驚疑不定地掃視著攢動的人頭，試圖尋找那陰寒穿刺的來源！他腳下不遠處，那個蜷縮的名為“小石頭”半大少年身下，暗紅色的血泊正悄無聲息地擴大，顏色浸入焦黑的泥土。墻角村婦抱著幼兒跪坐在地，眼淚早已流干，喉嚨深處只剩下一抽一抽無聲的哀戚。一股濃郁刺鼻、混合著汗水、油污、血腥和某種新鮮滾燙泔水惡臭的污濁氣味，如同有形的瘴癘煙霧，盤旋升騰。

戴沐白兇戾的眼神掃過四周驚懼退避的泥腿子，心中的煩躁與那股右肩冰寒詭異劇痛交織，化作一股更暴烈的邪火！他猛地抬腳，對著旁邊一個來不及完全避開、被他先前蠻力沖撞推倒、此刻還趴在碎石地上掙扎的老漢背上——

“滾開！擋路的雜毛！”狂暴的吼聲裹挾著惡風！

眼看著那雙包裹在名貴但此刻沾滿草屑泥污綢料勁裝下、蓄滿野蠻力量的腳就要踏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毫無征兆！

一股無法抗拒的、如同自九幽深處騰起的窒息威壓！混合著一種仿佛被萬載寒冰凍徹骨髓的腐朽死氣！驟然降臨！將茶肆二樓的破窗連同周圍數丈空間瞬間籠罩！

噗通！噗通！

方才還在二樓窗邊探頭探腦、幸災樂禍窺視下方鬧劇的幾個圍觀茶客，只覺胸口如同被重錘猛擊！眼前一黑！呼吸瞬間斷絕！慘哼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死魚般軟倒在地！離窗稍近的那個，半個身子還軟軟地搭在窗欞上，嘴角流淌出混合著食物殘渣的白沫。滾燙的粗陶茶碗滾落在地，碎裂聲在這死寂的威壓下顯得格外刺耳驚心。

“呃！”原本正對著一地狼藉捶胸頓足的胖茶博士，只覺得一股冰寒透骨的死氣順著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正對窗外混亂罵罵咧咧的肥膩油嘴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捂住！那污穢的叫罵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瞪圓了綠豆小眼，雙膝不受控制地猛烈打顫！噗通一聲面朝下狠狠撲倒在地，肥胖的身軀摔在油膩的茶水碎瓷上，發出悶響，再無聲息！那臉上被燙出的紅痕混合著地面的油膩污漬，顯得格外狼狽絕望。而他頸側那粗壯的肥膘之下，一點極其細微的灰白印痕正悄然浮現！

這股突如其來的、帶著濃烈腐朽死氣的領域威壓，并非針對下方城門口喧嘩泥沼里的任何一人！

而是精準地、鎖定在蘇游身周三尺！

以他為中心！以他腳下那片猩紅墜濁所制造的枯朽灰白領域為源點！如同無形的冰河，驟然封凍了整個二樓靠近窗邊的區域！

威壓的中心，甚至帶著某種奇異的針對性——一種仿佛要將所有喧嘩、所有活力、所有屬于凡俗的渾濁生息盡數剝離、冰封、碾入死寂塵埃的純粹毀滅意志！這意志冷酷無情到令人絕望！

“啊！”街道對面那輛隱在拐角陰影里、先前一直死寂的淡紫色錦緞馬車內，驟然爆發出一聲極力壓抑卻依然泄露了驚懼的短促低呼！

簾幕縫隙后方，寧榮榮死死捂著嘴，渾身都在劇烈打顫！那股仿佛瞬間能將整座茶樓拖入幽冥死域的冰寒意志，即使隔街越過人潮，依舊如同無形的冰針狠狠扎入了她的神魂！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心臟！她的視線本能地死死釘在對面茶肆二樓那扇破窗后——那個靜坐于濁世角落風暴眼正中心的素衣身影！

而此刻！

就在那冰河降世般的死亡領域猛然合攏、將茶肆二樓靠近窗口的活人瞬間壓制窒息的剎那！

蘇游那垂落在膝側、并未沾桌的左手！

于那鋪天蓋地襲來的陰寒死寂風暴中心，極其突兀、極其輕微、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屈起食指！在身下冰冷的長條木凳凳面側棱！

輕輕！

一叩！

嗒！

指骨關節觸及冰涼木棱的輕響！微乎其微！如同塵埃跌落！在這被死寂凍結的二樓空間里，卻異常清晰地炸響，仿佛敲在了凝固時光的冰面上！

這記輕叩的動作幅度極小，手腕甚至未曾離開膝側分毫！如同只是無意識間的輕微擺動！

然而！

隨著指關節在木棱上這微不可察的一觸！

一股極其微妙、如同投入平靜死潭的石子所蕩開的、極其細小、卻蘊含著某種無法言說韻律的震顫！

無聲無息地！

沿著他所坐的冰涼長條木凳！順著凳子腿嵌入二層黑木地板的紋理！如同最精密的脈搏共振！無視了那冰寒死域意志的壓制！

精準無比地！

傳入了腳下！

傳入了那因茶壺破碎、茶湯潑灑而形成的一片粘稠油污與深褐茶漬混雜、還粘著粗陶碎片的地板污跡深處！

尤其！精準地！匯入了那滴嵌入深褐污血濁液最核心區域的、尚未融化消散的猩紅血珠之中！

嗡！！！

茶肆二層那一片籠罩在冰冷死寂領域、正被那腐朽灰白死氣瘋狂壓制侵蝕的破碎空間中！

一股截然不同、卻同樣凝練到極致的意志！

驟然！

在那滴沉淪于濁污核心的猩紅血珠里！

被徹底點燃！

噗——！！！

如同星辰自爆于深淵！

一團凝練成實質、只有針尖大小、卻呈現出刺目暗金色澤的星點毫光！毫無征兆地在蘇游腳邊那片污濁深褐、炭化龜裂、灰白死氣彌漫的混亂泥沼中心點！

悍然！

炸裂！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狂猛的能量風暴！

那針尖大的暗金毫芒如同破滅宇宙初生的奇點，無聲坍塌！其瞬間釋放出的無形力場卻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猛烈擴張！形成了一圈極其微渺、肉眼幾乎難以辨識、純粹以威壓凝聚成的暗金色微型光環！光環邊緣閃爍著最銳利的金芒，如同億萬把肉眼無法窺見的微小神劍在高速旋轉切割！

那光環如同死寂冰海中驟然升起的、切割萬物的微型日冕！

光環所過之處！

噗！嗤！嚓——！

一連串詭異、細微、令人牙酸的破碎碾壓聲！

原本凝固在地板之上、散發著腐朽甜腥氣息、甚至侵蝕蔓延開來的深褐色炭化茶漬邊緣！

如同被億萬無形且高速旋轉的暗金鋒刃瞬息切過！那炭化的邊緣脆如焦餅！瞬間被切分！撕裂！碾磨成細不可察的黑色齏粉！

而那些緊貼著蘇游腳邊、散發著濃郁灰白死氣、呈現出枯槁衰敗樣貌的地板木紋區域！

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烈焰的熔爐！在暗金光環沖擊掃蕩之下，發出一陣極其輕微的灼燒嘶鳴！灰白色死氣如同暴露在烈陽下的薄雪，肉眼可見地飛速消融褪去！被死氣強行侵蝕、呈現出干枯朽態的木質紋理，竟在這一圈暗金光環滌蕩過的瞬息，詭異無比地、浮現出一種被時光暴力扭轉沖刷后的、仿佛剛剛被利刃劈開所呈現出的、新鮮的、帶著生命水分與韌性的、屬于健康松木的淡黃色木茬！

仿佛剛才那腐朽灰白的死氣侵蝕從未發生！唯有邊緣與深褐茶湯接壤之處殘留的微末灰白痕跡，如同恥辱的烙印，無聲述說著方才那場無形的、發生在方寸死域之中的短暫交鋒！

嗤——！

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灼燒白煙，伴隨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焦糊異香，從這圈暗金光環掃過的邊緣殘留處悄然騰起！

白煙裊裊，在二樓這片依舊被沉重死寂威壓籠罩的冰寒空間里扭曲升騰！仿佛無聲燃燒的戰旗！那焦香，也絕非草木燃燒的氣息，更像是……某些無形存在的腐朽尸骸被極致高溫瞬間焚凈后留下的純凈殘余！

噗通！噗通！

二樓地板微微震動。是那兩個被先前冰寒死域壓制撲倒在地、尚未徹底死去的茶客，此刻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絲生機的破布娃娃，徹底癱軟下去，口鼻流淌的白沫悄然停止。

整個二樓，陷入了比之前更徹底的、如同寒冰墓穴般的死寂之中。

唯有胖茶博士趴在茶湯污漬里的肥胖身軀還在微微抽搐，如同離水的鯰魚，發出近乎窒息的嗬嗬聲。

窗外喧囂依舊，城門口的泥沼仍在翻滾煎熬。

窗內，死寂封凍的二樓一隅。

滴答。

一聲輕響，來自蘇游垂落膝畔的指端。

一滴圓潤的、新鮮的、蘊藏著神金寶光的血珠，再度沿著那微微張開、尚且殘留著方才那記輕叩余韻的食指骨節末端。

悄然凝出。

血珠飽滿。

折射著窗外遠處城門口那片巨大“泥沼”中翻騰的苦痛。

也倒映著茶肆下方那片喧囂與惡臭之中——

馬紅俊絕望的哀嚎。

戴沐白驚疑的邪眸。

墻角村婦無聲淌下的濁淚。

以及……那些在混亂中心茫然掙扎、眼神空洞的無數暗影。

指尖那點新生凝聚的鮮紅，如同熔爐深處永不熄滅的火種，映照著這片被撕裂又被強行彌合的混沌。窗外深秋的冷風打著旋，卷起一片枯黃的梧桐殘葉，正顫巍巍飛過混亂人潮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