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們，我宣布一個事！”

我對著鏡頭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舉起只剩蛋糕底托的盤子。

“本世紀最貴分手蛋糕——價值一萬八的翻糖藝術——”

“現在！免費！喂！垃！圾！桶！”

咔嚓一聲脆響，華麗殘骸精準落進墻角分類桶的“其他垃圾”口。

彈幕瞬間炸了。

【臥槽！蓁蓁姐牛逼！！！】

【一萬八啊姐姐！給我吃一口再扔啊！】

【垃圾桶：這潑天的富貴終于輪到我了？】

【這手速，單身二十年練出來的吧？】

【前面的，扎心了老鐵！】

手機嗡嗡震動，屏幕上“渣男”兩個字瘋狂跳動。

我直接按了關機，世界清靜了。

只有屏幕上滾動的彈幕，像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波拍打著我搖搖欲墜的神經。

【蓁蓁姐！剛才那蛋糕渣男配嗎！扔得好！】

【姐你手抖啥？是不是氣的？快喝口水！】

【后續呢后續呢？保鏢大哥追上了沒？】

【蓁蓁姐別哭啊！你哭我也想哭！嗚嗚嗚……】

眼淚終于決堤。

視線徹底模糊，滾燙的液體順著臉頰滑下，在下巴匯聚，滴落在油膩膩的廉價泡面桶里。

“哭？誰哭了？”我用力抹了把臉，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倔強地揚起下巴，試圖找回一點破碎的尊嚴，“老娘這是……喜極而泣！慶祝新生懂不懂？垃圾堆里爬出來，那也得是朵帶刺的玫瑰！”

【對對對！玫瑰！帶刺的野玫瑰！】

【蓁蓁姐說得對！下一個更乖！】

【姐姐別硬撐了，哭出來吧，我們都在呢！】

【抱抱蓁蓁姐！渣男去死！】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我紅腫的眼睛和亂糟糟的頭發。

“你們知道嗎？”我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老娘剛逃出來的時候，兜里就剩兩百塊！連吃碗帶肉的牛肉面都得掂量掂量！這破泡面，還是樓下超市打折買的，買一送一！”

我舉起泡面桶，對著鏡頭晃了晃，湯汁差點濺出來。

【臥槽！兩百塊？！姐你這逃亡也太硬核了吧？】

【蓁蓁姐實慘！渣男不得house！】

【快！給蓁蓁姐眾籌個肉夾饃！】

【肉夾饃+1！不能讓咱家女王啃泡面！】

【打賞走起！讓蓁蓁姐吃頓好的！】

屏幕上瞬間炸開一片虛擬煙花、跑車、游艇，伴隨著叮叮當當的金幣音效。

“別！別打賞！”我連忙擺手，心里那點酸澀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暖流沖淡了些許，隨即又被更大的空洞吞噬，“你們的錢……省著點。姐現在……真不配。”

【蓁蓁姐你說啥呢！你值得最好的！】

【就是！我們永遠支持你！】

【蓁蓁姐別灰心！】

【蓁蓁姐唱首歌吧！唱首歌心情就好了！】

【對啊對啊！蓁蓁姐唱歌超好聽！】

【來一首！來一首！】

彈幕被“來一首”徹底刷屏。

我盯著那些滾動的字，心里的苦澀翻江倒海。唱什么呢？唱《分手快樂》？太俗。唱《體面》？現在這副狼狽樣，哪還有半分體面可言。

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屏幕，點開了音樂APP。列表里躺著很多歌，大多是以前和渣男一起聽過的甜蜜小調，現在看著只覺得刺眼。指尖最終停在了一首很久沒聽的老歌上——《后來》。

“行吧，”我清了清嗓子，試圖壓下喉嚨里的哽咽，“那就……給你們嚎一嗓子。”

前奏響起，熟悉的旋律帶著遲來的鈍痛，狠狠砸在心上。

“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剛開口，聲音就劈了叉，帶著濃重的哭腔，完全不成調。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眼前全是洗手間鏡子里自己狼狽的臉，是渣男錯愕的眼神，是林富婆刺目的紅唇，是那些保鏢沖過來的黑影……

“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唱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我猛地捂住嘴，泣不成聲。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壓抑的嗚咽在狹小的出租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嗚嗚嗚蓁蓁姐別唱了！我哭死！】

【抱抱姐姐！不哭不哭！】

【媽的渣男出來受死！把我們家蓁蓁姐害成這樣！】

【蓁蓁姐你值得更好的！別為渣男哭！】

【姐姐別難過！我們都在！】

【蓁蓁姐看我！看我！】

【蓁蓁姐！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對啊對啊！去旅行！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去大理！去麗江！】

【去泰國！蓁蓁姐！去泰國！又近又便宜！陽光沙灘大海！專治失戀！】

【泰國+1！便宜好玩還能看人妖！】

【去泰國！去泰國！去泰國！】

【去泰國吃榴蓮！忘掉渣男！】

【去泰國拜佛！讓渣男倒霉一輩子！】

“泰國？”我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屏幕上瘋狂刷過的“去泰國”，像抓住了一根飄來的浮木。

對啊，泰國。

簽證簡單，機票便宜，語言半通不通也能活。最重要的是，足夠遠，遠到江城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暫時夠不著我。陽光、沙灘、便宜的熱帶水果……聽起來確實比這散發著泡面味和霉味的十平米棺材房強一萬倍。

心里那個模糊的、名為“逃跑”的念頭，被這滿屏的“去泰國”瞬間點燃，燒成了一簇微弱卻倔強的火苗。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頂端突然彈出一條新信息提示。

發件人：禿頭張。

內容只有簡單粗暴的三個字加一個感嘆號：【接電話！！！】

下一秒，尖銳的鈴聲就劃破了出租屋里的悲傷氣氛。屏幕上，“禿頭張”三個字鍥而不舍地閃爍著。

我猶豫了一下，看著屏幕上還在瘋狂刷新的“去泰國”，吸了吸鼻子，終于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張…張哥？”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葉蓁蓁！我的小祖宗！我的活菩薩！你沒事吧？！”電話那頭，禿頭張標志性的大嗓門立刻炸開，背景音有點嘈雜，像是在馬路邊，“我剛在跟作者喝酒，手機靜音沒看著！一打開微博，好家伙！直接熱搜第一爆了！‘#葉蓁蓁直播抓奸翻車#’！‘#葉蓁蓁怒砸一萬八蛋糕#’！‘#蓁蓁隕落現場#’！你你你……你嚇死我了你知道嗎！”

他連珠炮似的一頓吼，氣都不帶喘的，急切和關心透過電波洶涌而來。

“張哥……”聽著他熟悉的咋呼，心里那點強撐的防線又塌了一塊，眼淚又要往外涌，“我……”

“別哭！別哭啊我的姑奶奶！”禿頭張的聲音立刻軟了下來，帶著一種笨拙的安撫，“哭啥！為了個渣男，值當嗎？啊？你看看你，多好的姑娘，有才華，長得又漂亮……雖然現在可能有點……呃……情緒化……”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

“那王八羔子，我早就看他賊眉鼠眼不是個好東西！就是披了張人皮！分了好！分了好！及時止損！咱值得更好的！天底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好男人多的是！趕明兒哥給你介紹！保證靠譜！比那渣滓強一萬倍！”

“張哥，”我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好男人”論，聲音悶悶的，“我……我想去泰國。”

“啥玩意兒？”禿頭張那邊明顯卡殼了，背景的嘈雜聲都小了下去，“泰國？現在？就你一個人？”

“嗯。”我看著屏幕上依舊在滾動的“去泰國”彈幕，仿佛找到了某種支撐，“機票便宜，簽證好辦。我想……出去透透氣。躲開這里的一切。”躲開我爸的保鏢，躲開可能無處不在的渣男和林富婆的惡心嘴臉。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禿頭張嘆了口氣，那嘆息聲沉甸甸的，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滄桑。

“唉……行吧。”他沒有再勸，“出去散散心也好。這鬼地方，烏煙瘴氣的。不過蓁蓁啊，”他的語氣嚴肅起來，“你聽哥一句，到了那邊，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別亂跑！別輕信陌生人！住正規酒店！晚上別出去瞎逛！護照錢包手機，貼身放好！聽見沒？”

“嗯，知道了張哥。”聽著他老媽子似的叮囑，心里那股冰涼的感覺終于被驅散了一些。

“還有！”禿頭張聲音又拔高了，“稿子！稿子怎么辦？！《逃婚99次：總裁的落跑甜心》下個月初就要交終稿了！你現在給我玩失蹤？”

稿子……

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文檔停留在第99次“落跑”的尷尬卡點上。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上來。逃婚？甜心？去他媽的甜心！我現在只想把鍵盤砸了。

“張哥，”我深吸一口氣，帶著破罐子破摔的決心，“那本……我不想寫了。”

“啥？！”禿頭張的聲音瞬間飆高八度，差點把我耳膜刺穿，“我的祖宗！我的財神奶奶！你說啥胡話呢！那可是簽了合同的！違約金你付得起嗎？！”

“付不起。”我看著這十平米的老破小，回答得無比誠實，“但寫著惡心。我現在看見‘總裁’、‘甜心’、‘契約婚姻’這幾個字就想吐。”都是騙人的鬼話！現實里只有算計和背叛！

“你……”禿頭張被我噎得半天說不出話，最后重重地“唉”了一聲，“行行行！你是祖宗！你說了算！這樣，”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你先去！稿子的事……我想辦法幫你拖！就說你……你靈感枯竭，需要實地考察采風！對！就說去泰國尋找新靈感！反正你這本背景也有東南亞元素！拖個十天半個月問題不大！但是！”

他話鋒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你得答應我！每天！至少給我發一條‘活著’的定位信息！讓我知道你這小祖宗還喘著氣！到了那邊，安頓下來，冷靜了，腦子里的水倒干凈了，再好好想想稿子的事！聽見沒？這是底線！”

“知道了，張哥。”我低聲應著，鼻子又開始發酸。這種時候，也只有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編輯，還能給我兜底。

“還有錢！”禿頭張又想起了關鍵問題，“你跑得那么急，卡又被你爸凍了……身上還有錢嗎？哥給你轉點應急！”

“不用了張哥，”我連忙拒絕，“剛直播……大家打賞了一些……夠買機票和頂幾天了。”看著直播后臺那筆不算多但足夠救急的打賞金額，心里五味雜陳。

“那行！記住我的話！安全第一！保持聯系！稿子……再說！”禿頭張又絮絮叨叨叮囑了好幾句，才憂心忡忡地掛了電話。

“嘟…嘟…”

忙音響起。

出租屋里再次陷入寂靜，只剩下屏幕上依舊熱鬧的彈幕。

【蓁蓁姐！編輯大大說啥了？】

【同意你去泰國了嗎？】

【蓁蓁姐！買票！現在！立刻！馬上！】

【逃離江城！擁抱新生活！】

【去泰國！去泰國！去泰國！】

“去泰國”三個字像擁有了魔力，在屏幕上瘋狂跳動。

我抹掉臉上殘留的淚痕，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對，去泰國！離開這個充滿謊言和背叛的地方！

我退出直播界面，手指有些顫抖，卻無比精準地點開了手機上的機票預訂APP。屏幕幽藍的光映亮了我哭腫卻不再迷茫的眼睛。

目的地：曼谷。

日期：明天。

手指在“搜索”按鈕上懸停了一秒，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無數航班信息瞬間刷滿屏幕。廉價航空的紅字標識格外醒目。經濟艙，單程。指尖劃過那些冰冷的數字和起飛時間，最終停留在一個極其便宜、起飛時間在明天中午的航班上。

就是它了！

點擊，選擇，填寫乘機人信息……葉蓁蓁。

支付……

當“支付成功”的綠色提示框彈出來時，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解脫感和破釜沉舟的決絕。江城，渣男，我爸，林富婆……都見鬼去吧！

剛放下手機，還沒來得及感受這片刻的輕松——

“咚！咚咚咚！”

沉重、急促、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敲門聲，像鼓點一樣狠狠砸在出租屋單薄的門板上！

整個門框都在震動！

“葉小姐！”一個刻意壓低卻依舊渾厚、辨識度極高的男聲穿透門板，像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請開門！葉先生很擔心您！”

是老陳！

我爸那個退伍特種兵出身的貼身保鏢！

他怎么找到這里的？！

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凍僵了！剛剛燃起的決絕和希望，被這突如其來的砸門聲砸得粉碎！

屏幕上的直播界面還停留在最后一刻，滿屏的“去泰國”像一場荒誕的集體狂歡。

而我，被死死釘在這十平米的囚籠里。

門外，是江城無孔不入的陰影。

門內，手機屏幕幽幽亮著，剛支付成功的廉價機票訂單，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夢。

老陳那沉重的、帶著壓迫感的敲門聲，還在持續。

“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神經末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