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有財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軟的不行…那就得施加點壓力了。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語氣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壓迫感。

“林公子，恕錢某直言。京城居，大不易。尤其是做吃食生意，看似簡單，實則水深。食材采買、攤位打點、同行競爭…處處皆是學問，稍有不慎，便是血本無歸。公子雖有才華，然終究年少，又初來乍到，難免…力有不逮啊。”

開始施壓了。

暗示京城險惡，他根基淺薄，難以為繼。

接下來，恐怕就要提及“保護”或“麻煩”了。

錢有財頓了頓，觀察著林墨的臉色，見他依舊平靜，便繼續道：“醉仙樓在京城經營數十載，不敢說只手遮天，但方方面面，多少有些薄面。若是公子肯合作，錢某敢擔保，‘林記’的生意必定順風順水，絕無宵小敢來滋擾。”

“否則…唉，這京城魚龍混雜，萬一哪天公子攤前來了幾個不識相的閑漢，攪了生意事小，若是傷了公子金貴之軀…錢某于心何忍啊？”

話語中的威脅之意，已毫不掩飾。

圖窮匕見，威逼利誘齊上陣。

想用混混搗亂來恐嚇他？

可惜，對方低估了他的背景，更低估了他的決心。

林墨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眼神依舊清澈，仿佛沒聽出話中的威脅，反而順著他的話問：“哦？聽錢東家之意，似乎對這‘神仙雞’的生意，勢在必得？”

錢有財以為林墨被嚇住，或是在權衡利弊，心中一喜，連忙加重籌碼：“勢在必得不敢當，但確是真心實意想與公子合作！這樣，公子若覺得方才的條件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再談！或者…公子只需提供成品，每日固定數量供給醉仙樓，由醉仙樓冠名售賣，價格我來定，每只…我付公子一百文！公子無需再辛苦出攤，坐收其利，豈不美哉？”

他再次提高價碼，拋出看似更優渥的條件——代銷。

一百文？

看似高價，實則陷阱。

一旦答應代銷，“林記”便徹底淪為他的供貨作坊，定價權、品牌權盡失。醉仙樓轉手就能高價賣出，利潤大頭仍歸其所有，“林記”名號也成了附庸。而且，供給數量由其定，主動權全失。

林墨再次搖頭，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商榷的堅決：“錢東家，我說了，秘方不賣，‘林記’也不合營、不代銷。‘神仙雞’只在‘林記’售賣，每日三只，西四牌樓，概不例外。”

錢有財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眼神陰鷙，敲擊桌面的手指也停了。

雅間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孫管事大氣不敢出，趙天成和陳志遠則繃緊了身體，警惕地盯著錢有財。

敬酒不吃吃罰酒！

錢有財暗恨。

有楊閣老撐腰又如何？

閣老遠在陜西，日理萬機，難道還會為一個賣雞的，跟他這京城坐地戶撕破臉不成？只要做得干凈…

錢有財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放下時，臉上已無半分笑意，只剩下商人的冷酷。

“林公子，少年意氣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審時度勢。京城…不是紹興。有些機會，錯過了，可就再也沒有了。錢某今日誠意十足，奈何公子似乎…不太看得上眼啊。”

他話鋒一轉，帶著赤裸裸的警告：“只是，公子這每日三只的營生，風吹日曬，辛苦異常。”

林墨迎著錢有財陰冷的目光，非但沒有懼色，反而輕輕笑了。

這笑容落在錢有財眼里，顯得格外刺眼。

“錢東家多慮了。”林墨的聲音清晰而穩定，“‘林記’小攤，自開張以來，承蒙街坊鄰里關照，一直平安無事。即便偶有宵小，自有京城法度與巡城兵馬司處置。至于傷我？林墨雖年幼，卻也知循規蹈矩，安分經營。若真有那目無法紀之徒無故尋釁滋事…”

他頓了一頓，目光掃過錢有財瞬間緊繃的臉，語氣平淡卻字字千鈞：“自有應天府衙，乃至…都察院的巡城御史大人，主持公道。家師楊公，雖遠在陜西，卻也時常教誨學生，遇事當依律而行，相信朝廷自有法度。”

錢有財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這小子竟如此狠辣！

直接抬出應天府衙、巡城御史！

最后那句“家師楊公”更是赤裸裸的警告！

錢有錢沒有想到這個林墨盡然楊閣老的子弟！

點明身份，暗示若敢用下三濫手段，他必定告官，而且會捅到楊一清那里！

都察院巡城御史…那幫言官，正愁沒由頭彈劾人呢！

楊一清的學生被地痞砸了攤子…這消息傳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錢有財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強行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試圖緩和氣氛：“呵…呵呵…林公子說笑了！說笑了！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哪有什么目無法紀之徒？錢某也是一片好心，提醒公子注意安全罷了。公子既然堅持己見，那…那錢某也不便強求。”

他慫了。

被法度和楊閣老的名頭壓住了。

看來還未失去理智。

不過，貪婪之心未死，只是暫時不敢用強。

既然不能硬來，或可換個思路，給他一個臺階下，也為自己在京城打開局面。

就在錢有財準備結束這場不愉快的會面時，林墨卻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商量的口吻。

“錢東家，秘方和獨占權，林墨確實無法答應。不過…我們或許可以換一種方式合作？”

錢有財狐疑地看著林墨：“哦？林公子有何高見？錢某洗耳恭聽。”

林墨微微一笑，從容說道：“錢東家醉仙樓名滿京城，貴客云集，所求者無非是人間至味與體面排場。我‘林記神仙雞’，每日僅三只，雖難登大雅之堂，卻也自認有幾分獨特風味。若錢東家不嫌棄，林墨愿每日額外為醉仙樓特供一只‘神仙雞’。”

錢有財眉頭微皺：“特供一只？林公子，恕錢某直言，一只…杯水車薪啊。我醉仙樓每日貴客盈門，一只雞，怕是連塞牙縫都不夠…”

林墨不疾不徐地繼續道：“錢東家莫急。這一只，并非普通售賣。乃是‘林記’專為醉仙樓頂級貴賓特制的‘限量珍品’。每日僅此一只，由貴樓以‘秘制珍饈’之名，在特定雅間或特定宴席上供應，價格嘛…可由貴樓自行定奪，遠高于市價八十文亦可。所得利潤，‘林記’分文不取，全歸醉仙樓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