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初刻，暮色四合。

醉仙樓后園雅間“聽松閣”內，燈火通明，暖爐驅散了深秋寒意。

錢有財身著錦緞常服，端坐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墜。

他面前的紅木圓桌上，已擺好幾碟精致的開胃小菜和一壺溫好的陳年花雕。

孫管事垂手侍立一旁，眼神不時瞟向門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酉時已到，那兩人也該現身了。

錢有財心下忖度，面上卻不露分毫。

那所謂的高人遲遲不露面，莫非是要擺足架子？不過，若真能借此牽出幕后之人，這點等待也算不得什么。八十文一只的雞，日進斗金的買賣…這秘方，他志在必得。是楊府的管事，還是哪位清客幕僚？無論如何，得是個能拍板的人。

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

錢有財精神一振，臉上瞬間堆起商人慣有的熱絡笑容，抬眼望去。

門簾掀起，孫管事趕忙上前。

然而，走進來的并非錢有財預想中氣度不凡的中年人，也不是他見過的趙天成或陳志遠。

一個身著半舊青布直裰、身形單薄的少年，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

少年面容稚嫩，眼神卻異常清澈沉靜，徑直迎上錢有財審視的目光。

他身后，跟著的正是趙天成和陳志遠，兩人臉上帶著幾分警惕，目光緊緊鎖定錢有財。

錢有財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

怎會是個半大孩子？

趙陳二人竟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

這架勢…難道…不，絕無可能！

定是那高人臨時不便，派了個小廝來搪塞？

或是這倆小子不知從哪兒找來充數的？

愕然過后，一股被戲耍的慍怒涌上心頭。

他強壓著情緒，沒有立刻發作，但眼神已冷了下來，銳利地審視著林墨，試圖從他稚嫩的臉上找出破綻。

孫管事也愣住了，看看林墨，又看看錢有財，額角滲出細汗，忙不迭地打圓場：“東家，這位…這位小公子，便是‘林記’的少東家。兩位小哥，這位便是我們醉仙樓的東家，錢老爺。”

錢有財的反應和孫管事的介紹方式，林墨盡收眼底。

對方顯然因他的年紀而輕視，那錯愕與慍怒雖一閃即逝，卻瞞不過他。

孫管事甚至略去了他的姓名，足見其并未將自己放在眼里。

看來，唯有單刀直入，才能掌握主動。

林墨仿佛未察覺錢有財的陰晴變幻，徑直走到桌前空位站定，目光平靜地看著對方，聲音清亮平穩，不帶半分怯意：“錢東家，幸會。在下林墨，‘林記神仙雞’的東家。今日應約前來，商談之事，我能做主。”

他語氣篤定，沒有絲毫猶豫，也無需征詢身后二人意見，徑直宣告了自己的決策權。

錢有財心頭劇震，瞳孔猛地一縮！

林墨？這名字…近日城中傳聞，奉旨進京、暫居楊府的紹興神童，不正是此名？

錢有錢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他說能做主，恐怕并非虛言。

秘方之事，頓時變得棘手起來。

硬搶威逼斷不可行，但那日進斗金的誘惑…策略必須調整。

巨大的震驚過后，錢有財迅速強迫自己冷靜。

臉上僵硬的笑容瞬間融化，變得熱情洋溢，甚至帶上幾分刻意營造的“驚喜”與“敬意”，連忙站起身，親自拉開自己下首的椅子。

“哎呀呀！失敬！失敬！原來是林公子大駕光臨！錢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快請上坐！快請上坐！”

他轉向孫管事，語氣帶著呵斥：“孫二！還不快給林公子和兩位小哥看茶！要最好的明前龍井！”

對方變臉之快，林墨并不意外。

從驚愕到熱情，瞬間轉換，商人本色盡顯。

那句“有眼不識泰山”，既是場面話，也暗含他已猜到自己身份、忌憚楊府背景的意味。

看來他對秘方仍未死心，只是想改用“禮遇”和“合作”來迂回圖之。

林墨微微頷首，不卑不亢：“錢東家客氣了。”

他坦然在錢有財拉開的椅子上坐下，位置雖非主位，但姿態從容。

趙天成和陳志遠則依言坐在林墨兩側稍后的位置，沉默不語，眼神銳利地觀察著。

孫管事如蒙大赦，趕緊沏茶奉上。

錢有財重新落座，親手為林墨斟了一杯酒，笑容滿面。

“林公子少年英才，名動江南，如今更是奉旨進京，前途無量！錢某久仰大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來，錢某敬公子一杯，為方才的怠慢賠罪！”

先捧高，再談事。

這酒是試探，也是拉近關系的手段。

林墨心知不能喝，更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談話主動權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

林墨并未舉杯，只是抬手虛按了一下：“錢東家言重了。林墨年幼，尚不能飲酒，以茶代酒謝過東家盛情。”

他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放下茶杯，目光直視錢有財：“錢東家日理萬機，想必時間寶貴。我們不妨開門見山，談談今日之約？”

錢有財臉上笑容微斂，眼中精光閃爍。

這小子竟不接招，直接切入主題！

這份定力，果然非同一般。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熱切而誠懇。

“林公子快人快語，錢某佩服！既然如此，錢某就直說了。貴號的‘神仙雞’，錢某有幸品嘗過，那滋味，嘖嘖，當真是冠絕京城，令人拍案叫絕！我醉仙樓掌灶三十年的胡師傅，嘗過后也是贊不絕口，自愧不如啊！”

鋪墊已夠，該亮出真實目的了。

錢有財話鋒一轉，語氣帶上誘惑。

“林公子，此等神物，每日只售三只，屈居于西四牌樓一隅，未免太過可惜！明珠豈能暗投？錢某不才，愿助公子一臂之力！只要公子肯將這‘神仙雞’的秘方出讓給我醉仙樓，價錢…絕對讓公子滿意！或者…公子若不愿出讓秘方，我們亦可合作。由醉仙樓獨家售賣，憑借醉仙樓的金字招牌和遍布京城的渠道，定能將‘神仙雞’之名傳遍天下，所得利潤，四六分成！公子占六成！”

果然，還是沖著秘方和獨占權來的。

出讓秘方絕無可能，獨家售賣更是想釜底抽薪，斷他根基。

所謂高分成，不過是誘餌。

一旦答應，配方和渠道盡入其手，“林記”名號便名存實亡。

林墨神色未變，緩緩搖頭，語氣平和卻斬釘截鐵：“錢東家好意，林墨心領。不過，這秘方乃我‘林記’安身立命之本，祖訓有言，絕不外傳，亦不假手他人。至于合作售賣…‘林記’小本經營，尚無與人合營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