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記神仙雞”的奇香,如同投入京城食肆這潭深水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遠比林墨預想的更快、更猛。
每日限售三只的霸道香氣,不僅勾住了食客的魂,也牢牢攥住了另一雙眼睛——京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東家,錢有財。
錢有財,五十出頭,面團團一張富態臉,眼神泛著精明。
醉仙樓號稱“京中第一鮮”,靠的就是搜羅天下奇珍和名廚。
這泥疙瘩里蹦出來的“神仙雞”,只聞其香不見其形,卻能引得食客趨之若鶩,甚至讓幾位來醉仙樓宴飲的貴客都提過一嘴,錢有財的心就像被貓爪子撓了。
他先是派了個伶俐的小廝,每日混在買粥的人群里,盯著趙天成和陳志遠。
“掌柜的,邪門!真邪門!”小廝跑得氣喘吁吁,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
“您是沒瞧見那場面!天還沒亮透呢,西四牌樓那兒就排上隊了!小的擠得鞋都差點掉了!那香味兒,隔半條街都能把人魂勾過去!八十文一只,貴是貴,可架不住搶??!小的排了整整五天隊,今兒個總算搶到一只!”
小廝獻寶似的捧出一個還帶著余溫的油紙包。
“排了五天?”錢有財的小眼睛瞇了起來,接過油紙包,入手沉甸甸的,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泥土焦香、果木煙熏和濃郁肉味的霸道氣息透過油紙鉆了出來。
錢有財沒說話,示意胡大師傅打開。
胡大師傅帶著一絲不屑,剝開那層干硬的泥殼。
“噗啦——”
泥殼碎裂的剎那,一股更加濃郁、更加復雜、仿佛凝聚了所有精華的奇香如同實質般噴薄而出!
瞬間席卷了整個廚房!
胡大師傅臉上的不屑瞬間凝固,隨即化為極度的震驚!
他下意識地撕下一小塊雞肉塞進嘴里。
皮酥肉爛!咸鮮入骨!
香料的味道仿佛與肉融為一體,在舌尖炸開層層疊疊的醇厚滋味!
那火候的精準,那香料的配比,那口感……竟是他幾十年廚師生涯從未嘗過的獨特風味!
“噗通!”胡大師聲音都變了調:“東…東家!這…這雞…神了!真神了!看著粗鄙,可這味道…這火候…尤其這香料配比,絕了!不是一般路數!是…是秘法!絕對是秘法!”他看向那油紙包的眼神,充滿了狂熱。
錢有財的小眼睛精光爆閃!
胡胖子是醉仙樓的頂梁柱,連他都失態至此,這東西的價值就絕不是“野路子”三個字能打發的了。
他嗅到了巨大的商機,也聞到了麻煩的味道。
“查!”錢有財只吐出一個字,眼神陰鷙。
“查清楚這兩個推車小子的底細!他們每天在哪買雞?香料從哪進?裹雞的泥巴是不是也有講究?還有,他們背后……有沒有人?”
小廝和醉仙樓養的幾個閑漢立刻動了起來。
跟蹤、盯梢、旁敲側擊打聽,甚至買通了給趙天成他們供應活雞的一個小販。
幾天下來,零零碎碎的信息匯攏到錢有財面前。
“東家,倆小子收攤后,推車總往城東大紗帽胡同那邊去,最后都進了巷子最里頭那座大宅子的后角門!”小廝氣喘吁吁。
“哪座宅子?”錢有財心里咯噔一下。
“門臉看著不算最氣派,可門口的石獅子兇得很,門房也精悍,小的沒敢靠太近。后來使了點銀子,從一個倒夜香的嘴里套出話,那…那是楊閣老的府??!”
“楊一清?”錢有財手里的茶盞“當啷”一聲頓在桌上,茶水濺出少許。
他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這名字在京城意味著什么,他太清楚了!
那是跺跺腳九邊都要震三震的柱國重臣!
現任內閣閣老,圣眷正??!
他的府???
那兩個推車賣雞的泥腿子,竟然是楊府的人?還是說……他們背后另有其人?
“消息確實?”錢有財的聲音沉了下去。
“千真萬確!”小廝指天發誓,“小的親眼看見楊府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出來接過車,還拍了拍其中一個小子的肩膀!那倆小子對那管事恭敬得很!”
“香料呢?背后的人呢?”
“香料…沒頭緒?!毙P苦著臉,“他們好像是自己配的,買回去的都是些尋常藥鋪就有的八角、茴香之類的,但具體怎么配,一點風聲都漏不出來。泥巴也是,就是普通的黃泥,看著沒啥特別的。至于背后的人……”
小廝搖搖頭,“沒打聽出來。那倆小子嘴緊得很,問啥都說是祖傳手藝,自己琢磨的。楊府的門房更是一問三不知?!?
錢有財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楊府!
這背景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最初想直接威逼利誘甚至強搶配方的念頭。
可“神仙雞”那霸道的香氣和胡胖子都折服的味道,又像鉤子一樣勾著他的心肝。
“東家,要不…算了吧?”胡大師傅看著錢有財陰晴不定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勸道。
“為個雞的方子,犯不著招惹楊閣老府上的人……”
“算了?”錢有財小眼睛里精光一閃,冷笑一聲,“到嘴的肥肉還能飛了?楊府又怎樣?楊閣老日理萬機,還能管府里下人賣雞的營生?就算背后真有人,在楊府里怕也不是什么緊要人物。咱們不搶不奪,找他‘談生意’總行吧?”
他盤算著: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先探探路,看看這倆小子背后到底有沒有人,是什么路數。醉仙樓在京城經營幾十年,人脈銀子都不缺。
只要摸準了對方的心思,未必不能把這“神仙雞”變成他醉仙樓的搖錢樹!
“備一份厚禮,”錢有財吩咐管家,“挑個機靈會說話的。明天,等他們收攤的時候,去會會那兩位小哥。記住,禮數要足,話要軟,先探探他們的口風!”
“是,東家!”管家應聲下去準備。
寒風吹過西四牌樓,卷起地上的塵土。
趙天成和陳志遠手腳麻利地收拾著攤車。
三只雞早已賣空,炭火也熄了,只剩下空蕩蕩的爐膛和空氣中殘留的淡淡余香。
“走,回去!”趙天成把最后幾枚銅板揣進懷里,招呼陳志遠。
兩人剛推起車,還沒走出幾步,就被三個人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穿著簇新的綢面棉袍,臉上堆著笑,眼神卻透著商賈特有的精明與打量。
他身后跟著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仆,手里捧著兩個蓋著紅綢的禮盒。
“二位小哥,辛苦辛苦!”中年人拱手,笑容可掬,“小可是‘醉仙樓’的管事,敝姓孫。冒昧攔下二位,實在是我家東家錢有財錢老爺,對二位小哥這‘神仙雞’的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趙天成和陳志遠立刻警惕起來,停下腳步,手按住了車把。
醉仙樓?
京城最大的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