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宮闕驚雷
書名: 歧路仁心作者名: 小可愛老師本章字數: 3231字更新時間: 2025-07-16 23:56:21
鐵匠鋪的矮屋里,死寂如同凝固的油脂,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門口那兩個皂衣差役,握著水火棍的手心全是冷汗,眼神在驚疑、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中游移。炕上,狗蛋青紫的小臉微微側著,呼吸雖然微弱,卻不再是之前那種瀕死的抽氣,口角也不再涌出血沫。顧臨秋剛才那番鬼魅般的銀針刺穴、十指放血,竟真如定身咒般,強行扼住了那狂暴的抽搐!這鐵一般的事實,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砸碎了差役心中原本篤定的“妖術害人”的認知。
石大成和孫秀才擋在顧臨秋身前,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卻異常堅定。狗蛋娘癱軟在炕沿,看著兒子稍緩的呼吸,淚流滿面,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聲音。
“守住門口!不許任何人進出!”為首的什長終于從震驚中找回一絲官威,聲音干澀地對兩個手下下令,自己則煩躁地在狹小的屋內踱步,目光不時掃過炕上的狗蛋和桌角那包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深褐色粉末(尸痂痘苗)。二皇子染病的消息如同鬼魅般在他腦中盤旋,攪得他心神不寧。這泥沼巷的爛攤子,突然變得燙手無比。
顧臨秋沒有理會門口的騷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狗蛋身上。抽搐雖止,危機未除!孩子體溫依舊滾燙如火炭,紫黑色的壞疽痘疹如同惡毒的烙印遍布全身,一些疹頂破潰,滲出腥臭的黃綠色膿液。脈象雖從之前的促疾欲絕(脈率極快而微弱欲斷)稍稍緩和,變為細數而滑(脈細快,按之如珠走盤),但重按之下依舊空浮無力!這是邪熱稍退,但氣血大虧、真陰耗竭的危象!若不及時補充津液、清熱解毒、托毒外出,敗血癥和全身衰竭隨時可能奪走這脆弱的生機!
“石海!”顧臨秋聲音嘶啞卻清晰,“去!把我讓你備的蘆根、竹葉、還有那點甘草,快熬成湯!要溫的!”這是她根據現有條件能想到的最基礎清熱解毒、生津利尿的方子(蘆根竹葉甘草湯),雖力量微薄,聊勝于無。
“哎!”石海應了一聲,像只受驚的兔子般竄了出去,避開門口差役警惕的目光,奔向隔壁石大成家簡陋的灶臺。
顧臨秋又看向狗蛋娘,語氣不容置疑:“找最干凈的軟布,用涼開水(若有)或干凈的雨水,擰半濕,給他擦身!額頭、腋下、腹股溝!重點擦!一刻不停!物理降溫!”她用了“物理”這個現代詞,狗蛋娘雖不懂,但“擦身降溫”的意思卻明白,連忙抹了把淚,跌跌撞撞去找布打水。
“你……你還想干什么?!”什長看著顧臨秋有條不紊地指揮,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權威感和對“妖術”的本能恐懼再次涌起,厲聲喝道。
“救人。”顧臨秋頭也不抬,聲音平靜無波,手指再次搭上狗蛋的腕脈,仔細體察那微弱搏動下的細微變化,“高熱不退,津液耗竭,邪毒內陷。需清熱、生津、托毒。否則,抽搐雖止,命不久矣。”她的話既是解釋,也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尤其是那兩個心神不定的差役。
“哼!花言巧語!”什長冷哼一聲,卻也沒再強行阻止。狗蛋那稍緩的呼吸和停止的抽搐是實實在在的,他雖奉命捉拿“妖婦”,但若真在這節骨眼上鬧出人命,尤其還是個孩子,他也難逃干系。更何況……宮里那位二皇子……
想到此處,什長心頭更是一陣煩亂,背著手走到門口,望著巷子外陰沉的天色,只盼著上頭快點來新的指令。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和狗蛋娘壓抑的啜泣聲中緩慢流逝。石海端著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淡黃色湯藥進來,小心翼翼地遞給顧臨秋。顧臨秋試了試溫度,扶起狗蛋的頭,用勺子一點點撬開他緊咬的牙關,將微苦的湯汁緩緩灌入。狗蛋無意識地吞咽著,雖然緩慢,卻是一個好兆頭。
就在一碗藥將盡,顧臨秋稍稍松了口氣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同密集的鼓點,狠狠敲打在泥沼巷死寂的空氣里!馬蹄聲在鐵匠鋪門口戛然而止!
“吁——!”馬匹嘶鳴聲中,一個穿著宮中禁衛服飾、神色冷峻的騎士翻身下馬,看也不看門口如臨大敵的差役,徑直闖入屋內!他的目光如同鷹隼,瞬間鎖定了顧臨秋!
“奉內侍省急令!”騎士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從懷中掏出一塊鎏金魚符(宮廷緊急傳召的信物),高高舉起,“傳泥沼巷顧氏,即刻入宮!不得延誤!”
入宮?!
兩個字如同驚雷,在小小的鐵匠鋪里炸開!
石大成、孫秀才、石海、狗蛋娘,連同門口那兩個差役,全都目瞪口呆!什長更是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塊代表皇權的魚符!這……這怎么可能?!一個被太醫院院判盧尚德定性為“妖婦”、被胡太醫親自帶兵捉拿的“異端”,竟然……被宮中急召?!
顧臨秋的心也猛地一沉!宮中急召?聯想到剛才胡太醫被匆匆叫走時提到的“二皇子高熱起疹”……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難道……二皇子真的染上了天花?!宮中太醫束手無策,才病急亂投醫,想到了她這個“泥腿子”里的“怪醫”?!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催命符!治好了,未必有功;治不好,或者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更何況,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待罪之身”!
“顧……顧大夫……”狗蛋娘看著顧臨秋瞬間凝重的臉色,又看看炕上依舊高燒昏迷的兒子,眼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
顧臨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看了一眼狗蛋,孩子呼吸稍穩,但遠未脫險。她迅速從急救包中掏出僅剩的兩粒抗生素(左氧氟沙星和甲硝唑),用油紙仔細包好,塞到狗蛋娘手中,壓低聲音快速囑咐:“這藥,白色的一日一粒,黃色的一日半粒!溫水化開喂他!配合湯藥擦身!若……若我回不來……”她頓了頓,聲音艱澀,“盡力……保他!”
狗蛋娘顫抖著接過藥包,如同捧著救命的稻草,眼淚再次洶涌而出。
顧臨秋又轉向石海,目光銳利:“石海,記住我教你的!那包‘種子’(尸痂痘苗),收好!記錄本,藏好!若……若事有不諧,你和孫秀才……知道該怎么做!”她的目光掃過孫秀才,帶著托付重任的決絕。
孫秀才捂著隱隱作痛的腹部傷口,重重點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顧氏!速速隨我入宮!不得延誤!”禁衛騎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再次響起。
顧臨秋最后看了一眼炕上氣息微弱的狗蛋,又深深看了一眼石海和孫秀才,眼神復雜。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發白、沾著污漬的靛藍粗布襦裙,挺直了脊背,轉身走向門口。
“等等!”什長下意識地攔住去路,臉上帶著掙扎和疑慮,“她……她是胡太醫下令捉拿的要犯!豈能……”
“內侍省急令在此!”騎士眼神一厲,手中魚符寒光閃爍,“阻撓者,以抗旨論處!”
什長渾身一顫,臉色煞白,不由自主地退開一步。抗旨?他有幾個腦袋?!
顧臨秋在兩名禁衛的“護送”下,走出鐵匠鋪。巷子里不知何時已經圍滿了驚疑不定的鄰居,看到顧臨秋被宮中禁衛帶走,更是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妖婦被宮里抓走了?”
“宮里怎么會抓她?”
“難道……她真會妖法?連宮里都驚動了?”
“狗蛋……好像真被她救回來了點……”
顧臨秋無視那些目光和議論,沉默地走向巷口那匹高大的御馬。騎士示意她上馬。她踩著馬鐙,動作有些生疏地翻身上馬。粗糙的馬鞍硌著腿,冰冷的秋風卷起她額前的碎發。
馬蹄聲再次響起,踏著泥濘的巷路,向著汴京城最核心、最森嚴的皇城方向疾馳而去。泥沼巷的破敗屋舍在身后飛速倒退,漸漸模糊。前方,是巍峨高聳的宮墻,是金碧輝煌的殿宇,是深不見底、殺機四伏的權力漩渦。
顧臨秋的心如同浸在冰水里。她知道,此去絕非坦途。二皇子的病情是真是假?是天花還是其他?宮中太醫束手無策到何種地步?召她入宮,是真心求醫,還是另有所圖?或是……將她當作替罪羊?胡太醫此刻又在何處?他會如何應對?
更讓她心頭沉甸甸的是,那包取自尸身的痘痂粉末,還有石海保管的記錄本……那是她在這個時代唯一的“火種”。若她此去不回,這微弱的火種,能否在石海和孫秀才手中保存下去?能否在泥沼巷的絕望中,點燃一絲希望?
馬蹄踏過御街平整的青石板,發出清脆的響聲。巍峨的宣德門城樓在望,朱漆大門緩緩開啟,露出門后深邃如巨獸咽喉的宮道。陽光被高聳的宮墻切割成狹窄的光帶,投下森冷的陰影。
宮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發出沉重而悠長的悶響,隔絕了外面喧囂的塵世。一股混合著陳年木料、昂貴熏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權力巔峰的冰冷壓抑氣息,撲面而來。
顧臨秋握緊了韁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而她,這個來自異世的醫者,已被卷入風暴的最中心。等待她的,是龍潭虎穴,是生死考驗,更是她所堅持的醫道,與這千年帝制最核心權威的第一次正面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