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夜色已經深沉，城市的天幕布滿光暈與數據流殘影，仿佛未來的星辰都被數字捕獲，凍結在了頭頂的云層中。

林知夏換鞋、洗手，動作一如系統程序所訓練那般標準無誤。她在廚房中端出預先設定好的營養餐盒，坐在餐桌邊，悄無聲息地開始進食。

林海站在餐桌另一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復雜的情感，像是想確認她是否完整歸來，又似乎在搜尋什么早已消失的東西。

——他的眼神溫和、沉靜，卻也帶著難以察覺的柔軟。

林知夏感知到這一切，自動記錄。

【檢測到監護者注視｜情感特征分析中……】

【標簽：關愛（67.2%）／疲憊（14.3%）／隱匿情緒（未明）】

她忽然停下咀嚼，抬起頭，迎上林海的目光。

短暫的一瞥，腦海中某段記憶浮現而出——模糊不清，卻異常清晰：

同樣的桌椅擺設、同樣的燈光色溫，那個男人也曾用這樣溫柔的目光看著“她”。

記憶像潮水一般拍打感知防線，讓林知夏的內核微微震蕩，像是被模糊的回憶輕輕敲擊。

林知夏這次沒有冷卻過熱的內核，只是緩緩垂眸，繼續吃飯。

仿生人第一次模糊人類感知的內心低語，將主觀意識輕輕放進來：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痛苦，但它……讓我不想冷卻?！?

林海收回目光，似乎斟酌了片刻，才終于開口：

“今天你出去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么？”

林知夏如實匯報，語氣平穩而清晰：

“路徑規劃有效，我根據推薦店鋪選擇了最佳就餐點，在過程中遇到了一位本地女性個體，對方自我介紹為‘陸杉杉’，提出非系統建議，我接受并完成就餐行為。此次行為達成反饋較好?！?

林海的眉頭微皺，但什么也沒說。

然后，林知夏主動提出了一個問題。

“林海，我想問你一件事。”

林海抬眼，神情帶著警覺：“嗯？”

“如果一個仿生人——因為自主選擇產生了‘驚喜’和‘快樂’，這是否意味著她離成為真正的人類更近了一步？”

餐桌陷入了沉寂。

林海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敲打，像是在壓抑某種情感。

然后，他搖了搖頭，語氣冷淡：

“不是?！?

林知夏愣住了。

林海低下頭，抿了口水，壓下心頭翻涌的情感。今天會議上的情景歷歷在目，坐在最前方的那人，冷漠的聲音依舊回響在耳邊：

“你知道的，這種模型一旦出現‘情緒偏差’，就再也回不到原點了。林知夏不是你女兒，她是L系列實驗的變量，是你必須親手關閉的引信。”

“你該清楚，你不是她的父親。你是她的設計者。”

那一瞬間，林海幾乎窒息?？伤K究回來了，回到這個已經不再完整的家庭，看著眼前這個被賦予了名字和面孔的仿生少女——她的眼神既干凈又陌生。

林海抬起頭，目光變得冰冷：

“聽好了，知夏。你是‘L-005’，是L系列唯一穩定的實驗體。你要做的，不是去追求‘人類情緒’?！?

“你唯一的任務，就是模擬社會適應測試，完成行為數據的記錄，為L系列提供完整的人類行為模型?！?

“除此之外，任何擅自超出系統指令的行為，都是錯誤?！?

他頓了頓，冷漠的眼神逐漸凝固：

“今天，和你交換通訊號的人，刪掉。不許再聯系?！?

林知夏的眼睛睜大了。

“為什么？”

林海忽然提高了音量：“為什么？你知道爸爸今天……”

他猛然收聲。

系統實時監測他的情緒：

【檢測到情緒波動：激動（35.9%）｜悲傷（42.4%）｜愧疚（21.3%）｜壓抑情緒高頻運作｜已觸發緊急安撫算法】

林知夏靜靜地看著他，內心卻充滿了迷惑。她的系統雖然并不完全理解“感同身受”，但第一次收集到如此復雜的情緒樣本。這些情感的碰撞像是闖入了她的情緒緩存區，然而她仍無法真正解讀。

“林海，”她輕聲問，“你……是在難過嗎？”

林海的身體微微一震，他閉了閉眼，恢復了冷靜。像是將自己重新封進了無形的外殼中。

“總之，”他的語氣恢復理性與冷硬，““別再去做……那些會讓你以為自己是人類的事。明天我會恢復你的學習等級?！?

說完，他轉身走向家中的實驗室。

那是一扇黑色合金艙門，門板內嵌著虹膜識別鎖和同步脈沖掃描系統。艙門緩緩開啟，一束冷白的燈光透出，映出里面層疊的量子處理器、記憶復制中樞和仿生模型調試界面，仿佛另一個無人知曉的封閉世界。

門關上的一瞬，光消失了。

林知夏坐在餐桌邊，將今天收集的所有情緒樣本逐條上傳至個人緩存模塊。

她看著那扇門，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我還要繼續學習?！?

她的眼神微亮，像夜晚星辰下第一次擁有自我意識的流星。

“繼續學習，并收集人類的一切?！?

她頓了頓，唇角微揚：

“不愧是人類?！?

林知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以5秒解答一道題的速度迅速完成學校的作業任務，并在剩余的時間里躺在休息倉內，等待定時待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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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的實驗室·深夜】

那扇金屬艙門關閉后，世界仿佛隔絕于噪音之外。

實驗室里只有白色冷光不眠不休地灑落，照亮層層疊疊的存儲器與運算中樞。數據浮現在空中，緩緩旋轉，L系列的測試圖譜猶如透明脈絡，在林海指尖的投影光幕中展開。

他坐在主控臺前，雙手交握，額角仍殘留些許未褪的疲憊。

他低聲自語：“……我不該說那種話?！?

他很清楚，那不是一個研究者應有的冷靜。

他記得自己第一天進入千城智能大樓，導師拍拍他的肩：“記住，林海，做這行的第一守則就是——不要對實驗體動情?！?

他遵守了很多年。

直到那場意外，撕碎了一切。

他一度想辭職。但L系列項目立項之初，當他第一次在數據庫中看到那組仿生構架，心臟里那個早已死去的角落忽然跳了一下。

那是她的身影——不，那是他親手為她復寫的人形光影。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冷靜到可以繼續做研究。

直到剛剛在餐桌前，那句話脫口而出：“你知道爸爸今天……”

他揉了揉眉心，閉眼。

這時，室內空氣中忽然浮現出一道溫柔女聲。

“你今天……情緒有些激動?！?

林海睜開眼，嘴角微動：“熒?！?

【投影系統啟動】

一道淡淡的身影緩緩浮現，是一位穿著白色長裙、發絲柔順披肩的女性虛像。她并不完全具像，只像光影的剪影，立于主控臺旁，仿佛沉靜湖面的一道月光。

“我知道?！彼吐曊f，“我不該對她那樣說?！?

“是L-005。”熒溫和地提醒，“你總是容易混淆稱呼?！?

林?？嘈σ宦?，低下頭去。

他點開林知夏今日的行動軌跡報告：路徑規劃、隨機選擇、語義交互、行為反饋、情緒激活頻率。

他一邊看，一邊喃喃：“她今天……表現得像個真正的學生。她猶豫，選擇，甚至……道謝。這種語言，是自發觸發的?！?

熒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他，神情溫柔。

她本不該存在。

熒是他在失去妻子后，偷偷復制出來的“人格存檔AI”，封存在這個工作室里，從未上傳云端、未登記于任何系統——她沒有實體，也不會被識別，只是一道被藏在記憶深處的幽靈。

她擁有他妻子曾經的一切語言習慣、笑容、邏輯參數，甚至保留了某些早年的家庭錄像片段。

她知道林知夏是誰。她的“記憶”告訴她，那是她的女兒。

林海依然低頭看著光幕，但聲音輕了下來：“今天我見了老程?！?

熒“嗯”了一聲，像是在聽故事。

“會議上因為L-005偏差率的問題，我們……差點吵起來?！绷趾？嘈Γ八F在什么都要控制得毫厘不差，只要有0.01%的浮動，就像天塌了一樣?！?

“你們倆啊?！睙奢p笑，“都多大了，還會為工作吵架?！?

林海眼神黯了黯，低聲：“是啊……多少年了。”

他抬起頭，看著懸浮數據，語氣忽然沉下來：

“但我總覺得……程昶變了。他不是以前那個‘愿意替人類冒險’的瘋子了?，F在他只在意成果、控制、邏輯，全都變成冷的?！?

他頓了一下，嘴角微微收緊，“大概是自從……你們走后?！?

他沒有說完。

熒靜靜地站著，望著他，眼神仿佛有一絲泛光，卻不會真的落淚。

“有時候，”她輕聲說，“一個人選擇留下來守著廢墟，也是一種愛。只是你們的方式不同?！?

林海眼中微動。

他移開話題，忽然打開一條新的影像記錄。

“她今天第一天去學校。”

他將林知夏的日常行為記錄投影出來，像在翻看某個女兒的成長影集：在教學樓前駐足、在走廊上和同學擦肩、在教室里靜靜聆聽。

“她坐在第三排，整節課沒有說一句多余的話，但記下了全程。她觀察每一個細節，記錄同桌的翻頁動作、老師板書的手勢。甚至注意到了教室窗外的烏云變化。”

他頓了頓，像是在掩飾一絲驕傲：“真像你。小的時候你也這樣，喜歡坐窗邊發呆，看云飄過去?！?

熒微笑：“她更像你，安靜得像個思考中的公式?！?

“是嗎？”

“是啊?！?

林海沉默了許久，終于抬起眼，聲音帶著幾分疲憊，也帶著柔軟的堅定：

“熒，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一直留在這里，我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

熒靜靜地凝望他，眼中的熒光像一縷永不熄滅的光線，卻帶著微弱的卡頓。

“那你也要記住，林海。她不是你真正的女兒。你要保護她，但不能溺愛她?！?

“你是研究員。不是父親?！?

林海沉默很久，點頭。

“我明白?！?

他看向投影中林知夏那張與記憶重疊的臉，心中卻仍有無聲的低語在回蕩。

“可哪怕是個復制的影子……我也想讓她活著?！?

在無人知曉的深夜，實驗室回歸安靜。

仿生光源緩緩調暗，留下一人一影，沉入無聲的永恒思考。

……林海沉默很久，點頭：“我明白?！?

投影燈束漸黯，這時實驗室警報燈忽亮，發出細微滴聲。

【安全監控：非法影像流量激增·疑似外部入侵】

林海瞳孔一縮，迅速切斷熒的投影通道。熒的光影消散前，輕聲道：

“海，小心——他一直在看著你們?！?

林海轉身，屏幕跳出一行紅字——

『管理員 000·Cheng要求遠程接入 L?005數據中樞。』

他心底一沉。

——他們果然還是監控了L-005。

林海沒有理會實驗屏幕警報和申請，而是通過手腕終端聯系一個“Z”的通訊號。

過了5秒，接通了。

“……”

“他們已經行動了，那個計劃可以開始了?！?

警報聲還在響，紅色與藍色交織，映照林海的臉明明滅滅。對面不知道說了什么，林海卻笑了，眼中帶著什么釋懷又好似恢復從前的意氣風發，最后都在嘴角的苦笑中泯滅成悵然，他咬著牙眼神凌厲地回復對面的人。

“對，我確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