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漸漸褪色，天光在高樓之間拉出細長陰影。若杉市黃昏的街巷，浮動著喧雜而溫暖的人聲。

林知夏站在巷口，沒有立即邁步。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走這條從學校回家的路。

【路徑確認：1.62km｜平均光照等級：中｜AI安全輔助等級：A＋】

但林海——她的監護者，負責L-005項目的核心研究員——今晚沒有來接她。

【林海：知夏，今晚有緊急會議，不必等我回來，先吃飯。】

她反復閱讀這條簡訊。作為仿生人學習階段的一部分，林知夏的日常由林海全權管理。而這，是她的“第一次放任”。

【家居AI狀態：系統更新中｜生活模塊臨時離線】

【系統建議：執行“自主就餐行為”以補足能量需求】

她點頭，接受建議。校服領口被晚風輕拂，她邁開步子，穿行在熙攘街市的燈光之間。

街道兩旁，各色招牌閃爍，信息流在玻璃幕墻上交替浮現。仿佛整個城市都在流動——而她，只是一個穿越其中的觀察者。

——不，是旅客。

【“旅客”：短暫停留的非本地個體，常用于具異質體驗者】

她正準備進入一家評分最高的自助餐飲廳時，一道鏡頭悄然對準了她。

“哈嘍各位～杉杉剛吃完啦，今天這家蝦滑真的值得8.9分！”鏡頭里的女生笑眼彎彎，正用略顯夸張的語調和粉絲互動。

她叫陸杉杉，本地反趨勢類博主，以“不依賴AI評分，靠人類本能打分”而聞名，是當前“AI共存主義”社會里的青年媒體代表人物之一。

她目光隨意一轉，注意到林知夏那站在街角、盯著導航圖沉思的身影。

“咦？”她隨手切掉直播，走上前，輕聲打招呼：“打擾了，你是一個人嗎？第一次來這附近？”

林知夏偏頭，分析了一秒對方語調情緒：【判定：善意·社交性強】

她點了點頭：“是的。”

“一個人探店啊？”陸杉杉興致高漲，“那太酷了！不過你怎么看起來像是在執行什么‘城市探索任務’？”

林知夏看了她一眼，思考片刻，緩緩回應：“這是我系統評估后選擇的最佳路徑與商家。目標是模擬餐飲行為。”

陸杉杉愣了兩秒，隨即笑出聲：“你說話好有意思，像那種‘仿生小說’里的人物，你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嗎？”

林知夏認真回答：“不是，我就是……我。”

陸杉杉看著她眼底的認真，有一瞬不知如何回應。

她笑了笑，語氣柔和：“其實，有時候不用系統推薦，隨便選一家、吃到意料之外的味道，才是人類最特別的‘驚喜’，也許會找到快樂哦！”

林知夏眼神輕微波動。

【記錄關鍵詞：“隨機選擇”→“驚喜感”→快樂】

她重復道：“選擇……會產生快樂。”

“對呀！”陸杉杉眨了下眼，“所以你要不要來這家我剛試過的？雖然不在你推薦表上，但我覺得超棒。”

林知夏遲疑了一下。系統反饋尚未出結果——但她仍邁步，跟著陸杉杉走進街邊那家氛圍溫馨的手工面館。

她們點了兩碗熱湯面，坐在靠窗的木質桌旁。

陸杉杉一邊吃一邊打量林知夏：“你是讀若杉四中的嗎？那個校服我認得。”

林知夏輕點頭：“是的。我在學習階段。”

“學習？交換生？”陸杉杉饒有興致地問。

林知夏頓了頓，沒有回答。她不知如何定義“學習階段”在人類語境里的解釋范圍。沉默間，她感受到面前女孩溫熱的善意，和這碗湯面里模糊而真實的咸香。

那一刻，她記憶中某一段片段浮現——

那是很久以前，一張模糊的餐桌，另一個“林知夏”坐在窗邊，也吃著湯面。陽光正好，外頭傳來男孩奔跑嬉鬧的聲音。

【情感緩存中斷：模糊片段來源不明/數據鎖定/情緒標簽：溫暖】

她抬眼看向陸杉杉，輕聲說：“謝謝你，推薦這家店。”

陸杉杉一愣，隨即露出大大的笑容：“別客氣啊，我們下次可以一起探店——畢竟人類的美食永遠探索不完！”

她們互換了通訊號，分別時陸杉杉揮了揮手：“別怕一個人。我們都在慢慢學著生活。”

林知夏站在街口，望著她逐漸走遠的背影。

她不理解“學著生活”的具體含義，但心中某個原本靜默的系統，仿佛被點亮。

【系統記錄：L?005 /首次主動接受非系統推薦/自主選擇達成】

風從耳邊掠過，吹起她額前一縷碎發。

她低聲問系統：“如果我能一直選擇……我是不是，會更像人類？”

系統沒有回應。

正當她再次踏入人流中時，手腕上的通訊終端亮起。

【來電：林海】

“知夏？”那端林海聲音略顯焦急，“我看到你的位置停留太久，是發生了什么？”

林知夏淡淡道：“我在做一件與模擬無關的事情。”

林海沉默幾秒，輕嘆：“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最好不要。”

“為什么？”

“因為你的任務不是成為一個人。是——學會控制成為人的代價。”

那一刻，她從林海語氣中感知到一種“壓抑”的情緒，雖被掩藏，卻難以忽視。

“我剛開完會，現在開車來接你。”林海說，“別動。”

掛斷后，林知夏望向身側一家玻璃櫥窗，玻璃上映出她的倒影。輪廓清晰，卻像貼在陌生世界的一張舊紙。

她輕聲喃喃：“控制……就一定比選擇更安全嗎？”

風起時，她校服下擺微揚。遠處，林海的懸浮車降落，發出低沉的嗡鳴。

她沒有立刻上前。那一刻，時間仿佛拉長了一點點。

——正是這一點遲疑，被不遠處某個監控系統完整捕捉。

城市另一側，某處封閉終端中，江硯凝視著屏幕里那道身影。

他放下冷掉的黑咖啡，指尖摩挲著右手掌心的舊傷。

【L-005·自主選擇次數：1】

【偏差率更新：0.03%→0.06%】

江硯輕聲道：“第一次選擇，居然不是感情，而是一碗面。”

他站起身，推門而出。

走廊燈光幽暗，藍白相間的校徽在墻上映出淡淡投影，像一只睜眼未睡的“監視者”。

江硯透過走廊盡頭那枚早已泛白的校徽，神情晦暗。他回憶起四年前的那個夜晚，那時的L-003跪在實驗室，流著淚說：

“別把它刪掉……那是我唯一想保留的感覺。”

L-003倒下時，聲音幾乎是呢喃：

“如果這就是成為‘人’的代價……那我寧可不合格……”

燈光撲滅的一刻，她眼中的光也隨之熄滅。

——那感覺，就是“人”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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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那道熄滅的光，江硯下意識碰了下右手的傷痕，低聲自語，像在回應一個從未結束的對話：

“林知夏，你會想保留什么？”

他語氣溫和，卻像是在對另一個命運將傾的靈魂，發出一次深深的叩問。

倒計時：14小時52分06秒。

【澄心檢察?AI排入復核隊列】

而林知夏，正朝一輛光影流轉的車門走去，留下一串輕微的腳步聲。

城市的夜拉開帷幕，而監視者們，早已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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