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柜沿硌著我的后背,每一次因恐懼而劇烈起伏的胸腔都重重撞在上面。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剛才那個冰冷聲音傳來的方向,死寂得如同墳場。但我的耳朵捕捉到了——就在身后鐵柜的另一側!一聲極其細微、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咔噠…
像生銹的齒輪轉動了一下,又像是什么東西在輕輕刮擦柜門。聲音近在咫尺!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他(它?)就在那里!就在鐵柜薄薄金屬板的另一邊!剛才還在前方說話,瞬間就繞到了柜子后面?這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對這個房間的每一個死角、每一條通道都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如何避開所有障礙物,像幽靈一樣移動!
“呼…呼…”我死命咬住下唇,不讓粗重的喘息聲泄露自己的位置,口腔里彌漫開鐵銹般的血腥味。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的模糊。黑暗中,那令人窒息的寂靜再次降臨,比剛才更沉重,更充滿惡意。他在等,像一只經驗豐富的掠食者,等我崩潰,等我發出聲音,或者…等我絕望地移動。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求生的本能如同巖漿般沖垮了恐懼的冰殼。就在那死寂即將壓碎我神經的瞬間,我猛地從地上彈起!不再顧忌聲音,不再顧忌姿態,手腳并用地朝著記憶中證物室大門的方向瘋狂爬去!膝蓋和手肘在冰冷粗糙的水磨石地面上摩擦、撞擊,火辣辣的劇痛不斷傳來,但我毫無所覺,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逃出去!
“嗬…”
身后那片濃稠的黑暗深處,傳來一聲極輕、極冷的哼笑。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殘忍的戲謔。隨即,是同樣輕微卻迅捷得不像人類的腳步聲,如同跗骨之蛆,不疾不徐地跟了上來!那聲音像貓爪踏過地面,輕盈卻帶著致命的壓迫感,緊緊咬在我身后不足兩米的地方!
我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針,刺在我的后頸!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肺部像破舊的風箱般拉扯著稀薄的空氣。大門!記憶中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就在前面!我手腳并用,幾乎是翻滾著撲到了門邊!顫抖的手指瘋狂地摸索著冰冷光滑的門板,尋找著門把手的位置!
找到了!冰冷的金屬旋鈕!
我用力一擰!
紋絲不動!
鎖死了!被從外面鎖死了!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叮鈴鈴鈴——?。?!”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陣刺耳欲聾、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銳警鈴聲,毫無預兆地、狂暴地響徹了整個法醫中心大樓!
是火警!火災警報!
刺眼的紅色警燈瞬間穿透了證物室門縫下的黑暗,將一小片區域映得血紅一片!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腳步聲,在警鈴炸響的瞬間,極其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就是現在!
我猛地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和積攢的所有恐懼,朝著門外歇斯底里地嘶吼起來,聲音因極度的驚恐而完全變了調,尖銳得刺破警報的喧囂:
“救命啊——??!證物室有人!!殺人了——!!!”
這凄厲的呼喊在警報的狂潮中可能微弱不堪,但這是我唯一的希望!同時,我像瘋了一樣用身體狠狠撞向厚重的金屬門,發出沉悶的“哐!哐!”巨響!
門外的紅色警燈瘋狂閃爍,腳步聲和遠處值班室老劉被驚醒的、帶著睡意的驚惶喊聲隱約傳來:“誰?!誰在里面?!”
身后那片黑暗里,那冰冷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了。如同它出現時一樣突兀。只有刺耳的警鈴聲和門外越來越近的嘈雜人聲,撕破著令人窒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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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屬門終于被從外面用鑰匙打開,刺眼的應急燈光涌入,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值班的老劉和另外兩個被警報驚醒的保安,手持強光手電和警棍,一臉驚疑不定地看著蜷縮在門邊、渾身狼狽不堪、劇烈顫抖的我。
“陳…陳法醫?怎么回事?!”老劉的聲音帶著驚魂未定的沙啞,手電光掃過我慘白的臉和磨破的手肘膝蓋。
我張了張嘴,想指向身后的黑暗,想告訴他們那個冰冷的聲音和致命的威脅,但喉嚨像是被鐵鉗死死扼住,只能發出“嗬…嗬…”的破風聲。恐懼的余威如同電流,依舊在四肢百骸亂竄,讓我無法組織語言。我的手死死攥著那個冰冷的齒痕模具證物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剛…剛才警報怎么響的?”一個年輕保安警惕地用手電掃射著昏暗的證物室內部,光束在沉默的鐵柜間晃動。
“不知道??!突然就響了!”老劉也是一臉茫然,隨即目光落在我身上,“陳法醫,你沒事吧?你喊殺人…”
“沒…沒事!”我終于找回一點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我不小心摔倒了,撞到了警報器…可能…可能是誤觸!對不起!”我飛快地編造著借口,心臟狂跳。那個黑暗中的人影…他可能還在附近!我不能在這里說出真相!說出那個指向江楓的模具是偽造的!那會立刻引來殺身之禍!
老劉和保安狐疑地對視了一眼,顯然不太相信這個拙劣的解釋。但看我除了擦傷似乎并無大礙,警報也停了,現場除了被我撞倒的幾個證物盒(其中一個正是裝齒痕模具的盒子,蓋子已經裂開),并無其他異常。最終,他們只是叮囑我小心點,便帶著滿腹疑惑離開了。
證物室的門重新關上,留下我獨自一人站在慘白的應急燈光下,如同驚弓之鳥。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白大褂。剛才的經歷絕不是幻覺!那個冰冷的威脅如同跗骨之蛆,讓我渾身發冷。模具底部冰冷的“J.F.”字母,像烙印一樣刻在腦海里。
江楓死了。但有人在他死后,偽造了指向他的關鍵物證。蘇晚的死,江楓的死,都籠罩在巨大的陰謀之中。而刑偵支隊的張隊…他宣布結案時那種斬釘截鐵的權威感…還有他闖入解剖室時那銳利如刀的眼神…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張隊,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導師老秦那句“水太渾,別沾,沾上甩不脫”的警告,此刻帶著血淋淋的寒意,在我耳邊反復回響。甩不脫的,恐怕不只是案子,而是這張看不見、卻足以致命的巨網!
我不能再待在這里!這里太危險了!那個黑暗中的聲音…他(它)知道我發現模具是偽造的!他(它)一定會再次找上我!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心臟,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在滋生——一種被愚弄、被碾壓后的憤怒和不甘。蘇晚和江楓,他們不該成為陰謀的犧牲品!我死死攥緊那個裂開的證物盒,冰冷的塑料邊緣硌著掌心。
必須做點什么!不能坐以待斃!既然警局內部可能都不安全,那么…源頭!蘇家!蘇炳天!
那個失去女兒、又剛剛經歷準女婿“畏罪自殺”雙重打擊的老人。蘇晚是他的女兒,江楓是他默認的未來女婿。如果說除了警方,還有誰可能掌握一些不為人知的線索,甚至可能察覺到陰謀的端倪,那就只有蘇炳天本人!
我猛地站直身體,雖然雙腿還在微微發軟,但眼神里燃燒起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我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裂開的齒痕模具證物盒放進白大褂口袋,貼著皮膚的地方傳來冰冷的觸感,像一塊堅硬的冰。然后,我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迅速離開了這片差點成為我葬身之地的證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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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如同隕石砸入平靜的水面,瞬間席卷了整個城市。
“突發!蘇氏集團董事長蘇炳天,于昨夜在其集團總部頂層辦公室內疑似自殺身亡!據知情人士透露,現場發現遺書,內容直指其因女兒蘇晚被害、準女婿江楓涉案自殺而深陷巨大悲痛與自責,加之集團近期面臨嚴峻資金鏈危機,多重壓力下選擇輕生……”
自殺?!
我捏著手機,站在擁擠的地鐵車廂里,屏幕上的新聞標題像燒紅的烙鐵灼痛了我的眼睛。周圍的嘈雜聲浪瞬間遠去,只剩下血液沖上耳膜的轟鳴。蘇炳天…死了?自殺?就在我決定去找他的前一天晚上?
巧合?這世上哪有如此精準的巧合!
一種冰冷的、近乎窒息的恐懼感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蘇晚死了,江楓死了,現在連蘇炳天也死了!所有可能知情、可能追查真相的人,都在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被“清除”!
遺書?資金鏈危機?這簡直是為結案量身定做的完美劇本!悲痛的父親,承受不了女兒慘死和事業崩塌的雙重打擊,選擇自我了斷。邏輯完美無缺,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手機屏幕上,新聞APP自動推送了最新進展:“警方迅速介入調查蘇炳天死亡案,刑偵支隊張強隊長表示,結合現場勘查及遺書內容,初步排除他殺可能。蘇晚、江楓案與蘇炳天死亡案存在明顯因果關聯,相關調查已進入尾聲……”
張強!又是張強!他那張在結案發布會上冷硬如鐵的臉再次浮現在我眼前。他宣布蘇晚案告破,宣布江楓畏罪自殺,現在又如此“迅速”地排除了蘇炳天的他殺可能,將三起死亡完美串聯成一個“合理”的悲劇閉環!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沖頭頂。這絕不僅僅是巧合!這是一場有預謀、有步驟的清除!那個在證物室黑暗中威脅我的冰冷聲音,那雙看不見的眼睛,還有此刻在新聞里侃侃而談的張隊…他們是一伙的!他們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要將所有真相和可能威脅到他們的人,全部吞噬!
蘇炳天的辦公室!那里一定有什么!遺書可以偽造,但現場呢?他最后活動的地方,會不會留下蛛絲馬跡?那個龐大的蘇氏集團總部,那個他奮斗了一生的地方,現在就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證人。
去蘇氏集團!必須去!在警方徹底“清理”現場之前!這念頭如同野火般在我心中燃燒起來,壓倒了恐懼。我捏緊了口袋里的齒痕模具,仿佛它能給予我一絲微不足道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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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集團總部大樓,如同一座沉默的鋼鐵巨獸,矗立在城市最繁華的核心地帶。往日里象征著財富與權力的玻璃幕墻,此刻在陰沉的天空下泛著冰冷的灰光,透著一股壓抑的死寂。警戒線在集團大門外圍了一圈,幾名穿著制服的警察守著入口,氣氛凝重肅殺。
我穿著不起眼的便裝,戴著一頂鴨舌帽,遠遠地站在街角一家咖啡館的遮陽棚下,手里捧著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目光緊緊鎖定著大樓入口。新聞熱度未消,加上警方封鎖,這里圍滿了記者和看熱鬧的人群。喧囂的人聲和相機快門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怪異的背景噪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終于,在接近中午時分,幾輛警車駛離。不久后,我看到張強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大樓門口,他身邊跟著幾個便衣警員。張強似乎在對守門的警員交代著什么,側臉線條依舊冷硬,只是眉宇間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或者…是某種任務完成后的松懈?
他很快坐進一輛黑色轎車,車子匯入車流,消失在視野盡頭。封鎖現場的警察似乎也接到了指令,開始有序地撤離警戒線,只留下兩個人在大門附近值守。記者們立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涌了上去,但被警察客氣而堅決地擋在了外面。人群開始慢慢散去。
機會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冷咖啡丟進旁邊的垃圾桶,壓低帽檐,混在最后一批離開的人群中,不動聲色地繞向大樓的側后方。那里有一個相對僻靜的貨運通道入口。憑借在醫學院和法醫中心工作積累的對大型建筑后勤通道的了解,我很快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供保潔人員進出的小側門。門鎖著,但旁邊的密碼按鍵區有明顯的使用磨損痕跡。
我快速掃視四周,確認無人注意。心跳如擂鼓。我回憶著蘇晚曾經無意間提起過的一些關于她父親的習慣——他記憶力驚人,討厭復雜的密碼,而且有個習慣,喜歡用蘇晚的生日和公司成立紀念日的組合…一個數字組合飛快地在我腦中閃過。
指尖帶著微顫,我按下了那串數字。
“嘀——”
一聲輕微的電子音,門鎖的綠燈亮了!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
巨大的僥幸感和更深的恐懼同時擊中了我。我閃身而入,門在身后自動合攏,將外面的喧囂徹底隔絕。里面是一條狹窄、光線昏暗的后勤通道,彌漫著清潔劑和灰塵的味道??諝獗涠郎?。
我沿著通道快速前行,憑著記憶中對蘇氏集團總部大致結構的印象(主要來自財經報道和偶爾陪蘇晚來取東西時的匆匆一瞥),尋找通往高層辦公區的內部貨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每一次腳步聲在空寂的通道里都顯得異常清晰,仿佛在向黑暗宣告我的入侵。
終于找到了貨梯。按下頂層的按鈕,電梯無聲而平穩地上升。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指示燈冰冷的數字在跳動。電梯門打開,頂層辦公區一片死寂。昂貴的羊毛地毯吸收了所有腳步聲,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毒水氣味?
我避開走廊里幾個可能裝有監控探頭的位置(感謝法醫中心無處不在的監控讓我有了點經驗),憑著直覺和方向感,朝著走廊最深處、視野最開闊的那個方向走去。那里,必然是蘇炳天的董事長辦公室。
厚重昂貴的實木雙開門緊閉著,上面沒有任何標識,卻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威嚴。門把手上,果然貼著警方的封條!
封條…這攔不住我。我再次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這條走廊空無一人。然后,從隨身攜帶的工具小包里(一個法醫的職業習慣,里面有些小鑷子、小刀片等),取出一片極薄、邊緣鋒利的單面刀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刀片尖端插入封條邊緣與門框的縫隙,手腕極其穩定地輕輕滑動,利用封條膠帶的粘性特點,一點點、一點點地將它完整地、不露痕跡地剝離了下來。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卻耗盡了我所有的專注力,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封條被完整取下,妥善收好。我深吸一口氣,握住冰冷的黃銅門把手,輕輕一擰。
門,開了。
一股混合著高級雪茄、昂貴皮革、以及…一絲極淡卻無法忽視的、屬于死亡和化學清潔劑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巨大的辦公室空曠得令人心悸。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對著落地窗,桌上異常干凈整潔,文件、電腦、甚至筆筒都消失不見,顯然已被警方作為物證取走。只有一張孤零零的黑色真皮老板椅,背對著門口,面向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個沉默的黑色問號。
警方說初步排除他殺…現場確實“干凈”得過分了。
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書架、沙發、茶幾、墻上的藝術畫…一切都擺放得一絲不茍,透著一種刻意的、冰冷的秩序感。沒有掙扎痕跡,沒有打斗跡象,干凈得就像…一個精心布置的舞臺。
目光最終落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據說蘇炳天就是從那里墜落的。窗戶緊閉著。我走近,仔細查看窗框、把手,甚至玻璃本身。沒有撬痕,沒有指紋殘留(即使有也早被清理了),光滑得如同鏡面。窗戶的鎖扣設計復雜,需要同時按下兩個隱藏的卡榫才能完全打開或鎖死。一個心力交瘁、決意自殺的人,會有耐心去解開這種復雜的鎖扣嗎?
這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閃過。我的視線下意識地移開窗戶,掃向旁邊的墻壁。一整面墻都是深色的實木護墻板,紋理深沉厚重,鑲嵌著幾幅價值不菲的抽象畫。
等等…墻板?
我的腳步停在了一幅尺寸巨大的、色彩狂放濃烈的抽象畫前。畫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它旁邊的墻面。那里的木紋拼接…似乎有極其細微的、不自然的錯位?肉眼幾乎難以察覺,但在頂燈偏斜的光線下,那幾毫米的色差和接縫的微小角度偏差,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我的視線。
我伸出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直覺的篤定,沿著那細微錯位的邊緣,輕輕按壓、試探。
“咔?!?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榫卯契合的輕響。
指尖按壓的那一小塊區域,應聲向內凹陷下去!緊接著,旁邊一塊約莫半米寬、一米高的木飾面板,如同一個設計精巧的暗門,無聲地向內旋開了一條縫隙!
暗格!
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以更狂暴的力量撞擊著胸腔!我幾乎是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暗門完全推開。
里面是一個不算深的空間,沒有文件,沒有保險箱,只有一樣東西。
一本皮質封面的筆記本。
深棕色,很舊,邊緣已經磨損起毛,透著一股歲月的沉淀感。它就那么靜靜地躺在暗格底部,像一顆被遺忘的心臟。
我顫抖著手將它拿了出來。封皮冰冷而厚重。翻開第一頁,上面是蘇炳天那遒勁有力、帶著獨特個人風格的筆跡。日期是…蘇晚遇害的前一天!
我飛快地、貪婪地翻閱著,手指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發抖。字里行間充滿了對女兒未來的期許,對江楓的認可,對集團新項目的躊躇滿志。然而,翻到蘇晚遇害后幾天的記錄時,字跡陡然變得潦草、狂亂,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悲痛、憤怒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
>“…晚晚沒了。我的太陽熄滅了。江楓那孩子…他怎么可能?!我不信!警方說鐵證如山…監控…物證…可那孩子看晚晚的眼神,做不了假!這里頭有鬼!一定有鬼!”
>“…催債!催命!金鵬!又是金鵬資本!像聞到腐肉的禿鷯!當初的‘救命錢’,如今成了勒死我的絞索!他們逼我簽那份股權轉讓協議!用晚晚的死來壓我!用集團的存亡來壓我!姓魏的畜生今天又來了,假惺惺地安慰,話里話外全是威脅!張強…哼,那個張隊長,今天也‘順路’過來‘關心’案情進展,眼神卻總往我保險柜的方向瞟…他跟金鵬的人,眉來眼去以為我看不見嗎?!”
“金鵬資本”?“股權轉讓協議”?“姓魏的畜生”?“張強”?!
我的呼吸驟然急促!金鵬資本!本市乃至全國都赫赫有名的私募巨頭,以手段凌厲甚至冷酷著稱!蘇氏集團竟然欠他們的錢?而且在這個節骨眼上逼宮?!還有張隊!蘇炳天在日記里明確懷疑張強和金鵬資本有勾結!懷疑他覬覦保險柜里的東西!
日記繼續往下,字跡越來越凌亂,透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絕望:
>“他們要我死!金鵬那幫吸血鬼!他們不只要我的公司,還要我的命!張強是他們插進來的釘子!他們怕我知道得太多!晚晚…我的晚晚…是不是也是因為他們?!是不是因為他們逼得太緊,他們才…才對我的晚晚下手?!畜生!一群畜生!??!”
>“…今天感覺有人跟蹤我。辦公室的電話好像也不對勁…他們無處不在!張強下午又來‘例行詢問’,話里話外暗示我‘想開點’…呵,想開點?去死嗎?!他們想讓我‘自殺’!像晚晚那樣被他們‘自殺’!休想!休想?。。 ?
>“…來不及了。我感覺到了。他們不會讓我活過今晚。保險柜里的東西…不能留給他們!那份真正的對賭補充協議…還有我偷偷錄下姓魏的威脅我的話…不能留!”
>“…晚晚的畫…只有晚晚的畫…他們不懂藝術,不會在意…證據在晚晚的畫里,那幅《向日葵》…她最喜歡的那幅…顏料下面…我改過的…”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頁的墨跡甚至有些洇開,仿佛書寫者當時的手在劇烈顫抖。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我的大腦!金鵬資本!魏姓高層!張強是內鬼!他們聯手逼債、圖謀股權,甚至可能為了逼蘇炳天就范,策劃了蘇晚的謀殺!而蘇炳天,他早已洞悉了殺局!他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他把最后的、真正的證據——足以扳倒金鵬和張強的鐵證——藏在了蘇晚的畫里!那幅《向日葵》!
一股混雜著憤怒、悲痛和終于抓住一線光明的激動感在我胸中激蕩!蘇晚的畫室!我必須立刻去蘇晚的畫室!
我將日記本緊緊抱在懷里,如同抱著最后的希望之火。迅速將暗格恢復原狀,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跡。離開辦公室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冰冷的玻璃倒映著我蒼白而決絕的臉。
蘇炳天,絕不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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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的畫室位于城北一個由舊廠房改造的藝術區頂樓。巨大的空間,挑高的屋頂,充沛的自然光從北向的落地窗傾瀉而入??諝庵袕浡晒澯汀喡樽延秃臀锤傻挠彤嬵伭咸赜械?、微帶辛辣的芬芳氣息。
畫室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模樣,甚至有些凌亂。巨大的畫架散落各處,有的蒙著防塵布,有的還夾著未完成的畫作。地上散落著刮刀、畫筆、擠得奇形怪狀的顏料管。唯獨靠窗的那個畫架,被一塊巨大的、厚重的深色絨布小心翼翼地覆蓋著,顯得格外莊重。
《向日葵》。
我幾乎是撲過去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麻。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敬畏,輕輕掀開了絨布。
巨大的畫布呈現在眼前。
不是梵高那種燃燒般的金黃。蘇晚筆下的向日葵,色調沉郁而復雜。背景是深邃的、近乎墨色的藍紫,如同凝固的夜空。一株巨大的向日葵孤獨地占據畫面中心,粗壯扭曲的莖稈呈現出一種掙扎向上的力量感。巨大的花盤低垂著,花瓣是厚重的、如同熔融金屬般的暗金色和赭石色,邊緣翻卷、枯萎,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頹敗與頑強。顏料堆積得非常厚,尤其是在花盤中心深褐色的部分,形成崎嶇的肌理,像凝固的火山巖。
證據就在這厚重的顏料之下!
我迅速掃視畫室,目光鎖定在墻角一個放雜物的木架上。那里有幾把不同型號的油畫刮刀,金屬刃口閃著冷光。我挑了一把最細長、刀頭最尖銳的刮刀,回到畫前。
目光聚焦在花盤中心那片堆積最厚、顏色最深的區域。蘇炳天說“顏料下面…我改過的…”,這里是最可能的藏匿點。
屏住呼吸,穩住微微顫抖的手腕。刮刀尖銳的刀尖,帶著千鈞的重量,極其小心地、一點點地,刺入那片凝固的、如同痂殼般的深褐色顏料層。
“嗤…”
極其細微的刮擦聲響起。干燥、堅硬的顏料碎屑紛紛落下。刀尖遇到了阻力,是畫布本身的纖維。我更加謹慎,控制著力道,沿著一個微小的點,向深處、向四周小心翼翼地刮除。一層,又一層…厚重的顏料如同古老的巖層被剝開。
時間在寂靜的畫室里仿佛凝固了。只有刮刀與畫布摩擦的沙沙聲,和我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畫框上。
突然!
刮刀尖端傳來一個不同于顏料和畫布纖維的觸感!堅硬、光滑、微涼!
我的動作瞬間停滯,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找到了!
強壓住狂喜,我更加專注,動作輕得像在觸碰蝴蝶的翅膀,將周圍最后一點頑固的顏料徹底清除干凈。
在深褐色花盤的中心,在畫布被顏料反復覆蓋的原始肌理上,一個極其微小、不到指甲蓋大小的銀灰色金屬片,靜靜地鑲嵌在那里!它完美地融入了深褐色的背景,若非親手刮開,絕無可能被發現!
芯片!一枚微型存儲芯片!
蘇炳天用他女兒凝固的心血和藝術,鑄就了最后一道防線,藏下了這枚足以撼動巨鱷的子彈!
巨大的激動和一種即將面對最終審判的緊張感席卷了我。我小心翼翼,用刮刀的刀尖配合鑷子,將那塊小小的芯片從畫布上取了下來。它躺在我掌心,冰冷、微小,卻重若千鈞。
下一步?去哪里讀取它?哪里是安全的?警局?顯然不行,張強可能只手遮天!法醫中心?更危險!私人電腦?不夠專業,也容易被追蹤…
一個地方猛地跳入腦海——市局物證鑒定中心的數據恢復室!那里有專業且物理隔離的讀取設備,而且通常由技術警員輪值,相對獨立于刑偵部門。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嚴格的出入和操作記錄!只要我能進去,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操作,拿到數據,就沒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輕易抹掉它!
打定主意,我將芯片緊緊攥在手心,感受著那金屬邊緣硌著皮膚的微小痛感。環顧了一眼蘇晚這間充滿了生命力和死亡氣息的畫室,最后看了一眼那幅被刮開一道細小傷口的《向日葵》。然后,我轉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畫室。
目標: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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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大樓,即使在白天也透著一股莊嚴肅穆的壓迫感。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緊張,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出示了工作證件,順利通過門崗。
物證鑒定中心位于主樓西側副樓的三層。走廊里很安靜,偶爾有穿著白大褂的技術員匆匆走過。我直奔數據恢復室。厚重的隔音門緊閉著,旁邊的電子屏顯示“工作中”。我抬手,正準備按下門鈴。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按鈕的瞬間——
“陳法醫?”
一個低沉、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聲音,在我身后極近的地方響起。
我的身體瞬間僵硬!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在解剖室里,在結案發布會上…無數次響起!
我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張強。
他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我身后不到兩米的地方。沒有穿警服外套,只穿著深色的襯衫和西褲,領口松開了第一顆扣子,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平靜無波,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他雙手隨意地插在西褲口袋里,姿態甚至顯得有些放松。
“這么巧?”他微微歪了下頭,嘴角甚至牽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笑意,目光卻銳利如鷹隼,精準地落在我因為緊張而死死攥緊、插在褲袋里的右手上?!皝龛b定中心辦事?需要幫忙嗎?”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過來。我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喉嚨發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張…張隊。沒什么大事,有個…有個私人U盤好像壞了,想看看能不能恢復點資料?!?
“哦?私人U盤?”張強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那抹極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玩味。他向前邁了一小步,距離更近了,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一種…冰冷的金屬氣息。
“數據恢復室今天設備維護,暫時不對外開放?!彼穆曇粢琅f平穩,甚至稱得上溫和,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岸?,陳法醫,作為重要案件的關聯人員,你此刻出現在這里…恐怕不太合適吧?”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我緊握的右手。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堵在這里,就是等著我自投羅網!
“我…”我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尋找脫身的借口,但在他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謊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放松點,陳法醫?!睆垙娪窒蚯氨平氩?,他的身影幾乎完全籠罩了我,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他微微低下頭,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在耳邊嘶嘶吐信,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
“這么緊張做什么?是因為…這個嗎?”
他插在西褲口袋里的右手緩緩抽了出來。攤開的掌心,赫然也躺著一枚銀灰色的微型存儲芯片!
和我褲袋里那枚,一模一樣!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大腦一片空白!他…他怎么會有?!
張強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弧度,眼神里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掌控全局的傲慢。他微微晃了晃掌心那枚芯片,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惡魔的低語:
“你猜,陳法醫…”
“你懷里那枚,費盡心機從向日葵里刮出來的芯片…里面裝著的,會是誰偽造證據、構陷同僚、甚至…謀殺蘇炳天的‘精彩’錄音呢?”
他盯著我瞬間煞白的臉,一字一頓,如同冰冷的子彈射入我的心臟:
“真的鐵證,在我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