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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讓給蘇大小姐吧

光線透過雕花窗欞,在紫檀木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蘇綰卿正臨窗翻著一卷話本,指尖捻著枚白玉書簽,聽得春桃掀簾進(jìn)來,帶著一身水氣,她才抬眼,唇角噙著抹淺淡的笑意:“外頭雨停了?”

“停是停了,可街上熱鬧著呢!”春桃捧著暖爐搓著手,“姑娘您是沒瞧見,滿街的人都在說柳大人的事——就是那位素來以癡情聞名的柳劭柳大人,如今可成了過街老鼠啦!”

蘇綰卿將書簽夾在書頁間,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芰藫軤t上的銀壺:“哦?怎么個熱鬧法?”

“街頭巷尾都在傳呢!”春桃往窗外瞥了眼,壓低聲音,“說他瞞著朱氏養(yǎng)外室,連孩子都有了,還是強(qiáng)搶來的有夫之婦!昨兒個一早,好些百姓拿著雞蛋石頭,堵在柳大人任職的官府門口,指名道姓要他出來給個說法。”

銀壺里的水“咕嘟”冒泡,蘇綰卿提起壺,將熱水注入青瓷茶盞,碧螺春的清香瞬間漫開來,遞給春桃:“柳大人倒是沉得住氣?”

“沉不住氣也不行啊!”春桃喝了一口茶,驅(qū)了涼意,“那些百姓越鬧越兇,雞蛋砸得官府大門‘噼啪’響,濺得門柱上全是黃白的蛋液。偏巧謝硯謝大人從那兒路過,說是要給戶部遞文書,剛走到臺階下,就被飛過來的白菜幫子砸中了袍角——您猜怎么著?”

蘇綰卿執(zhí)盞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絲訝異:“謝硯?”

“可不是嘛!”春桃笑得眉眼彎彎,“謝大人那身月白錦袍,沾了片綠油油的白菜葉,襯得他臉色愈發(fā)瑩白,倒像是畫里走出來的人。百姓們頓時不依了,說柳大人的臟東西怎么配沾到謝大人身上,當(dāng)場就炸了鍋!”

她學(xué)著百姓的模樣叉腰,粗著嗓子:“‘柳劭那等偽君子,也配和謝大人同處一地?’‘謝大人這般玉人,都要被他污了眼!’”

蘇綰卿淺啜一口熱茶,眼底漾起笑意:“平民百姓極喜愛謝硯,貌美郎君如此遭遇,對柳劭的怨氣更大。”

“何止是氣!”春桃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百姓們直接涌到通政司,捧著血書要上書圣上,說柳劭德行有虧,不配為官,懇請罷免他的官職。”

“您猜怎么著?見民憤如此,圣上便下了旨意,讓柳大人暫歸私宅,閉門思過呢!”

“閉門思過?”蘇綰卿望著窗外枝頭的殘雪,指尖在茶盞沿輕輕摩挲,“只怕這私宅里,比官府門口更不清凈吧。”

“姑娘說的是!”春桃點(diǎn)頭如搗蒜,“方才去采買胭脂,聽說朱家已經(jīng)帶著人鬧到柳府去了!朱老夫人親自坐著八抬大轎,帶著二三十個仆婦,堵在柳府大門外,又是哭又是罵,說柳劭騙了朱家的銀錢,還毀了自家女兒的前程,非要柳劭出來給個說法不可。”

春桃捧著暖爐,往蘇綰卿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接著說道:“姑娘您是沒瞧見,那外室名義上的夫君,今兒個也鬧到柳府去了。穿著身洗得發(fā)白的素服,跪在府門前的石獅子旁,死死抱著那漢白玉柱子,哭得撕心裂肺的。”

她學(xué)著那漢子的模樣,捶著胸口:“柳大人!您把我娘子還回來啊!您要是不還,我就死在這兒,做個冤魂也得纏著您!”

蘇綰卿拿著話本的手頓了頓:“柳府的人,就任由他鬧?”

“哪敢管啊!”春桃撇撇嘴,“府門緊閉著,連條縫都不敢露。聽說柳大人在里頭摔了不少東西,書房里的青花瓷瓶碎了一地,老太太氣得直念佛,朱氏正坐在正廳里哭天搶地呢。可墻外頭的百姓越聚越多,扔的爛菜葉、爛雞蛋堆得快有半人高,連府門前那對石獅子都被砸得滿身污穢。”

蘇綰卿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如此看來,柳氏是別想再從她兄長那兒得到半分助力了。”

春桃點(diǎn)頭如搗蒜:“可不是嘛!聽說戶部那邊原本屬意柳大人擢升,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圣上直接把名額給了旁人。柳大人怕是這輩子都別想再往上爬了。”

“陳鶯那邊怎么樣了?”

蘇綰卿忽然問道,目光接著落在話本子上。

提到陳鶯,春桃的語氣輕快了不少:“陳姑娘可厲害了!前些日子柳氏安插在鋪?zhàn)永锏娜耍凰粍勇暽厝辶顺鋈ァH缃皲佔(zhàn)舆\(yùn)作得紅紅火火,上個月的賬冊送來,盈利比往年同期翻了一倍還多呢。”

她頓了頓,從袖中掏出張燙金帖子:“還有這個,白氏商行派人送來的合作帖,說想跟咱們的鋪?zhàn)勇?lián)營,問姑娘的意思。”

蘇綰卿接過帖子,指尖拂過上面精致的花紋:“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將帖子放在桌上,語氣平淡,“生意場上,只論利弊,不論私情,不必顧著我的顏面。”

春桃有些遲疑:“可白氏商行那邊,會不會覺得……覺得是娘子聯(lián)合柳家設(shè)局坑了白氏商行,逼迫他們與娘子合作?”

“或許會吧。”蘇綰卿頓了一下,輕聲道,“慢慢消除芥蒂便是。若是消除不了,也強(qiáng)求不得。”

她抬眼望向窗外那株抽了新芽的玉蘭,雨過的枝椏還有些許雨滴:“世間事,本就如此。是我的,終究是我的;不是我的,強(qiáng)求也無用。”

如今的光景,與前世早已大不相同。

朱家與柳家結(jié)下如此深仇,怕是短時間內(nèi)難以化解。

二皇子少了朱家這枚重要的棋子,行事定會束手束腳些,再想如前世那般步步為營,怕是沒那么容易了。

柳氏沒了兄長的助力,再難掀起什么風(fēng)浪。

想起前世柳氏仗著柳劭的勢力,在府中橫行霸道的模樣,蘇綰卿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如今沒了靠山,看她還如何囂張。

更重要的是,織機(jī)已經(jīng)推廣開來。

若開戰(zhàn),無數(shù)織戶可用改良后的織機(jī),日夜不停地趕制布匹,那些厚實(shí)的棉布將會被源源不斷地送往軍營,穿在戰(zhàn)士們的身上。

前世兩國開戰(zhàn),寒冬臘月里,多少戰(zhàn)士因?yàn)闆]有足夠的冬衣,凍死在邊關(guān)的雪地中,那數(shù)目甚至超過了戰(zhàn)死的人數(shù)。

而現(xiàn)在,有了這改良的織機(jī),應(yīng)該不會再上演那樣的慘劇了吧。

*

暮色剛漫過西廂房的窗欞,春桃就踩著滿地碎金似的夕陽闖了進(jìn)來,手里還攥著盞兔子形狀的琉璃燈,燈壁上的彩繪在燭火下流轉(zhuǎn)著暖光。

“娘子,”她把琉璃燈往桌案上一放,裙角掃過銅盆架發(fā)出輕響,“今晚城外護(hù)城河有燈會,聽說今年新扎了百盞走馬燈,可要出去瞧一瞧?”

蘇綰卿正看著話本,一頓。

“自然要去。”

蘇綰卿目光落在那盞兔子燈上,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出去放盞河燈祈福。”

春桃剛應(yīng)了聲“是”,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掏出一疊銀票,雙手捧著遞上前:“對了娘子,方才管家來,說老爺又給咱們院撥了一筆錢,說是讓您添些新首飾,要不要現(xiàn)在就差人去挑些?”

蘇綰卿瞥了眼銀票上,蘇景程這手筆倒是大方:“不必,收起來吧。”

“是。”春桃雖有些疑惑,還是聽話地將銀票收起來。

蘇綰卿怎會不知蘇景程打的什么主意?

左不過是想讓她打扮得花團(tuán)錦簇,權(quán)貴面前露個臉,好給他勾來個有分量的女婿。

前些日子他送來那筆銀子時,怕不是早就打著當(dāng)崔家岳丈的主意。

蘇綰卿對著鏡中的自己勾了勾唇角,眼底卻沒什么笑意。

不過……

她指尖捻起支素銀簪,簪頭的梅花紋被摩挲得發(fā)亮。銀子總歸是好東西,攥在手里才踏實(shí)。

窗外漸漸亮起疏星,蘇綰卿望著琉璃盞映出的燈火,忽然想起前世的燈會。

那時她總追著世子的身影跑,滿街的流光溢彩在眼里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只記得世子腰間的玉佩在人群里閃了又閃。

她總覺得那些提著燈盞的合家歡場景與自己無關(guān),每逢佳節(jié),不是在祠堂抄經(jīng),就是在繡房里趕制給世子的荷包,從來都是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院子。

后來與世子成婚,入洞房,就來了圣旨,要世子即刻奔赴戰(zhàn)場。

她穿著嫁衣送他到城門,他說“等我回來”,卻再也沒回來。

再后來,世子戰(zhàn)死的消息傳回府里,她就被灌了一碗黑漆漆的藥。

原來她竟沒好好過過一個節(jié)。

“娘子,可準(zhǔn)備妥當(dāng)?”春桃的聲音把她從回憶里拉回來,手里捧著件月白色的披風(fēng),邊緣滾著圈兔毛,“咱們帶些碎銀,路上好吃些冰糖葫蘆、糖畫兒。”

蘇綰卿接過披風(fēng)披上,觸感柔軟溫暖。

她看著春桃眼里的期待,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像揉一只溫順的小貓:“好,都聽你的。”

前世與蘇云瑤爭執(zhí)后,她被父親連夜送走,春桃被柳氏的人活活打死在柴房。

還未見她嫁與世子,可如今不一樣了。

蘇綰卿提起春桃備好的兔子燈,燈影在地上晃出毛茸茸的光暈。“走吧,”

她對春桃笑了笑,那笑容比燈影還要暖,“去瞧瞧這人間煙火。”

府門外的石板路上,已有三三兩兩提著燈盞的人群走過,笑語聲混著遠(yuǎn)處的鑼鼓聲。

蘇綰卿提著燈,與春桃并肩走著。

晚風(fēng)卷著甜糯的糖畫香氣拂過耳畔,猜燈謎的喝彩聲、孩童的歡笑聲與遠(yuǎn)處的鑼鼓聲交織在一起。

“娘子你看!”

春桃忽然停住腳步,指尖指向街角的花燈攤。

攤位上懸著盞雪白雪白的兔子燈,竹骨繃得圓潤飽滿,絹面繪著淺粉色的桃花紋,燭火從內(nèi)里透出來,把兔子的眼睛映得亮晶晶的。

春桃屬兔,平日里最偏愛兔子紋樣,此刻望著那盞燈,眼睛里也盛著光,“那盞燈真好看。”

蘇綰卿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恰見燈桿上貼著張米黃紙條,上面寫著行清秀小楷:“半邊生鱗不生角,半邊生角不生鱗,半邊離水活不得,半邊落水難活命。”

“這謎有趣。”她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

春桃正歪著頭苦思,就聽身旁傳來兩道清亮的聲音,一字不差地疊在一起:“謎底是魚。”

蘇綰卿心頭微怔,轉(zhuǎn)頭望去。

只見身側(cè)站著位青衫公子,玉冠束發(fā),眉目清俊如遠(yuǎn)山含黛,正是那日被白菜葉砸中袍角的謝硯。

“這……”花燈販子是個精瘦的老漢,見兩人衣著不凡,頓時搓著手為難起來,“郎君,娘子,您二位異口同聲,這盞兔子燈……要不您二位商量著定?”

謝硯尚未答話,他身后忽然鉆出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約莫十歲光景,穿著石榴紅的襖裙,手里攥著串糖葫蘆,腮幫子鼓鼓的:“哥!這燈是我先瞧見的!”

謝硯卻像是沒聽見妹妹的嚷嚷,目光落在蘇綰卿身上,唇角噙著淺淡的笑意:“讓給蘇大小姐吧。”

他說話時,晚風(fēng)掀起他的衣袂,露出腰間系著的玉佩,與蘇綰卿腰間的那塊竟是同色的羊脂白玉。

“哥!”小姑娘急得跺了跺腳,糖葫蘆上的糖渣掉在青石板上,“你怎么總讓著別人!”

蘇綰卿瞧著這兄妹倆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她抬眼看向謝硯,目光掠過攤位后堆著的半人高燈籠:“多謝郎君美意,只是……”她抬手往攤位深處指了指,“那兒還有盞一模一樣的兔子燈呢。”

謝硯順著她的指尖望去,果然見角落里還放著盞兔子燈,只是被其他花燈擋了大半,不細(xì)看難發(fā)現(xiàn)。

他轉(zhuǎn)頭看向還在噘嘴的妹妹,無奈地揉了揉她的發(fā)頂:“你看,不是還有一盞么?”

小姑娘這才轉(zhuǎn)怒為喜,蹦蹦跳跳地跑向那盞燈:“我要那個!我要那個!”

花燈販子見狀,忙不迭地取下兩盞兔子燈,分別遞過來:“還是這位娘子眼尖!這就給您包上!”

蘇綰卿接過兔子燈,竹柄溫潤,絹面細(xì)膩。春桃歡喜地接過去,小心翼翼地護(hù)在懷里,像是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謝郎君相讓。”蘇綰卿對著謝硯微微頷首。

“舉手之勞。”謝硯亦頷首回禮,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燈上,“蘇大小姐也喜歡兔子?”

“是我身邊這丫頭喜歡。”蘇綰卿笑了笑,轉(zhuǎn)頭看了眼正對著兔子燈傻笑的春桃,“難得她高興。”

說話間,謝硯的妹妹已經(jīng)提著另一盞兔子燈跑回來,拉著兄長的袖子撒嬌:“哥,我們?nèi)ツ沁叢聼糁i嘛,聽說贏了有金箔花!”

謝硯無奈應(yīng)著,又朝蘇綰卿拱了拱手:“失陪。”

“郎君請便。”

蘇綰卿的話音剛落,一道輕佻的聲音傳來。

“喲,這不是蘇大小姐嗎?”

蘇綰卿循聲望去,只見蕭寒穿著身玄色勁裝,腰間佩著雙魚紋彎刀,顯然是正巡邏著。

他身邊跟著兩個錦衣公子,正對著她曖昧地笑。

蕭寒的目光落在蘇綰卿手中的兔子燈上,又掃過她素凈的月白披風(fēng),眉頭猛地蹙起。

那眼神里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被冒犯的慍怒,有被冷落的詫異,竟還有一絲……被背叛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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