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文是故事演繹,非正史!)
第十二章:美人計?咱只愛練兵!
屈府門口那場抬棺鬧劇,最終以屈庸本人灰溜溜地跑到司敗衙門(司法機構)自首,痛哭流涕地承認自己“一時糊涂裝病”,求司敗大人“念在初犯,從輕發落”,并繳納了一大筆罰金才算勉強了結。屈宜臼更是稱病閉門謝客,丟人丟到姥姥家了。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的街頭巷尾,老百姓們茶余飯后,添油加醋地傳頌著吳客卿如何“火眼金睛識破假死”、“鐵面無私怒懟老貴族”的光輝事跡,把屈家當成了年度最佳笑料供應商。
表面上看,吳起贏得干脆利落,削爵祿的新政似乎也借著這股“反殺”的東風,在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周邊推行得順暢了不少。幾個原本還心存僥幸、想磨磨蹭蹭觀望的貴族旁支,一看屈庸的下場,嚇得連夜主動上交了被削爵祿的印信,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扣上“抗旨”的大帽子。司敗衙門的門檻,都快被主動來“認錯補繳”的貴族子弟踏平了。
張魁和李柱樂得合不攏嘴,覺得那些老狐貍終于知道怕了。連帶著在新軍大營(云夢澤畔,今湖北潛江附近)操練新兵時,張魁那破鑼嗓子都破天荒地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兒。
“嘿嘿,大人,您看!這幫老小子,慫了吧!還是您的手段高!”張魁扛著一根訓練用的粗木樁,臉不紅氣不喘,對著正在校場邊觀察士兵格斗訓練的吳起咧嘴笑道。
吳起卻沒笑,眉頭反而微微蹙著。他盯著校場上兩個新兵拿著包著布頭的木棍你來我往地“廝殺”,眼神銳利如鷹。一個新兵動作明顯僵硬,下盤不穩,被對手一個虛晃就戳中了胸口,踉蹌后退。
“停!”吳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訓練場的喧囂。那兩個新兵和旁邊的教官都嚇了一跳,趕緊立正站好。
吳起走過去,指著那個被戳中的新兵:“你,剛才在想什么?”
新兵臉一紅,結結巴巴:“回…回大人!小的…小的怕疼…怕真打著了…”
“怕疼?”吳起聲音陡然嚴厲,“戰場上,敵人的戈矛可不會包布頭!你不戳死他,他就戳死你!怕疼?那就回家抱孩子去!別在這里浪費糧食!”他又轉向那個教官,“你!怎么教的?花拳繡腿!戰場搏殺,講究的是快!準!狠!一招制敵!不是讓你們在這里擺姿勢!重來!拿出真火氣!誰再畏畏縮縮,今天晚飯減半!”
教官和新兵被訓得面紅耳赤,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重新對練,木棍碰撞的聲音都變得沉悶兇狠了許多。
吳起這才轉過頭,對一臉訕笑的張魁道:“慫了?張魁,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天真了?屈家栽了個大跟頭,丟了大臉,只會讓他們恨意更深,手段更陰!表面的順從,不過是風暴來臨前的假象罷了。練兵,容不得半點馬虎!新軍初成,根基未穩,現在松懈,就是拿這些士兵的性命開玩笑!”
張魁被訓得縮了縮脖子,趕緊挺直腰板:“是!大人教訓的是!小的明白了!這就去盯著那幫小子,誰敢偷懶,我抽死他!”說完,扛著木樁一溜煙跑向訓練場深處,破鑼嗓子瞬間切換成咆哮模式:“都他娘的沒吃飯嗎?!用力!往死里練!誰再軟綿綿的,今晚別想睡覺!”
李柱看著張魁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湊近吳起低聲道:“大人,張魁就是嘴快。不過…您說屈家他們會更陰險…那他們會出什么招?總不能真派刺客吧?那也太蠢了。”
“刺客?那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敢。”吳起目光投向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的方向,眼神深邃,“他們更擅長的,是藏在暗處,用軟刀子割肉。比如…景丑那小子在密室里提的‘魏國舊事’。”
“魏國舊事?”李柱撓撓頭,“您是說…太子?”
“還有…聯姻。”吳起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景丑那點小心思,他豈會看不透?離間君臣,尤其是離間君王與儲君,再給他套上個“楚國外戚”的枷鎖,這幾乎是貴族對付權臣的標配毒計了。
果然,沒過幾天,一股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妖風”,開始在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的貴族圈子里,甚至在某些靠近權力中心的官員中,悄然刮起。
風的核心,不再是攻擊吳起的政策多么“禍國殃民”,而是開始“關心”起這位位高權重、卻孑然一身的客卿大人的“個人問題”。
“哎,你說吳客卿,年紀也不算小了(其實吳起當時也就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功成名就,怎么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整天就泡在軍營和那些竹簡堆里,多孤單啊!”
“就是!聽說他在魯國時,為了當將軍,把發妻都…唉!也是個可憐人!估計是心里有愧,不敢再娶了吧?”
“什么不敢?我看是眼光太高!尋常女子,哪能入得了吳客卿的法眼?”
“說到這個…你們覺不覺得,吳客卿和我們景家那位剛守寡歸寧的‘若芷’小姐,挺般配的?若芷小姐可是咱郢都有名的才女,容貌更是沒得挑!就是命苦了點…”
“咦?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行!景家是名門,吳客卿是國士,門當戶對啊!”
“豈止景家?聽說斗公(斗韋龜)家的幼女,也到了待嫁之年,那可是朵帶刺的玫瑰!配吳客卿這等英雄,正好!”
“還有昭氏…”
流言蜚語,帶著一種“熱心腸”的包裝,開始在各種宴會、雅集上傳播。核心思想就一個:吳起客卿太不容易了,該成個家了!我們幾家貴族,有好女,愿結秦晉之好!
這股風,很快就吹到了令尹昭奚恤的耳朵里。昭奚恤多精明的老狐貍啊,立刻嗅到了里面的“政治氣息”。他眼珠一轉,覺得這是個機會!既能緩和與老貴族們的關系(畢竟他之前被迫簽了聯名奏章得罪人了),又能給吳起賣個好(你看我多關心你的終身大事),說不定還能給自家撈點好處(比如聯姻成功后的政治資本)?
于是,在一個楚悼王心情不錯的午后,昭奚恤瞅準機會,在章華臺偏殿議完政事,其他大臣都退下后,他笑瞇瞇地湊到楚悼王身邊,用一種“我完全是為你分憂”的語氣說道:
“大王,臣有件私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楚悼王正看著吳起呈上來的新軍訓練進度報告,心情正好,隨口道:“昭卿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大王。”昭奚恤搓著手,“臣近日聽到不少議論,都是關于吳客卿的。吳客卿為大楚嘔心瀝血,夙夜操勞,功勛卓著,可身邊…卻連個照料起居、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這…這實在是我等做臣子的疏忽啊!”
楚悼王一愣,放下竹簡:“你是說…吳子的家室?”
“正是!”昭奚恤一臉“痛心疾首”,“吳客卿孑然一身,一心撲在國事上,固然可敬可佩。但常言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齊家’也是大事!況且,吳客卿乃我大楚國士,他的家事,某種意義上也是國事啊!若能有位賢內助照料,使其無后顧之憂,豈不是更能為大楚效力?再者…”他壓低聲音,“吳客卿在楚國無親無故,若能結下一門顯赫親事,使其扎根楚國,對我大楚的忠心,豈不更加穩固?此乃一舉兩得,于國于吳客卿,都是大好事啊!”
楚悼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昭奚恤這話,聽起來確實有點道理。吳起能力超群,但確實是個“外來戶”,如果能通過聯姻,把他和楚國頂級貴族捆綁得更緊密一些,似乎…也不是壞事?至少能緩和一下他和老貴族們那水火不容的關系?
“嗯…昭卿言之有理。”楚悼王點點頭,“那你覺得,哪家淑女合適?”
昭奚恤心中一喜,暗道有門!立刻如數家珍般推薦起來:“景家若芷小姐,才貌雙全,溫婉賢淑;斗家幼女,英姿颯爽,頗有將門虎女之風;還有屈家…呃,屈家最近事多,就算了。還有臣本家也有一侄女…”他差點把自己家也捎帶上了。
楚悼王聽著,也覺得可行:“好,此事…寡人記下了。找個機會,寡人親自問問吳子的意思。”
很快,楚悼王就在一次關于新軍裝備的單獨召見后,“順便”且“親切”地關心起了吳起的個人生活。
“吳子啊,”楚悼王放下手中的強弩圖樣,語氣溫和,“你為大楚操勞,寡人都看在眼里。這國事固然重要,但家事…也不可偏廢啊。你看你,身邊也沒個貼心人照料,寡人于心何忍?”
吳起心中一凜,暗道:來了!面上卻恭敬道:“謝大王關懷。臣一心為國,不覺孤寂。況軍務政務繁忙,也無暇顧及私事。”
“誒!話不能這么說!”楚悼王擺擺手,“成家立業,人之常情。寡人聽說,景家、斗家,都有適齡淑女,才貌俱佳。若吳子有意,寡人可親自為你做媒!如此一來,吳子在楚也算有了根基,寡人也更放心將國事托付于你啊!”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直白了。吳起心中冷笑:根基?把我綁在那些腐朽的貴族戰車上,變成他們的女婿,這就是你們想要的“根基”?讓我投鼠忌器,再無法動他們的核心利益?甚至通過枕邊風來影響、控制我?打得好算盤!
他立刻躬身,語氣堅定而誠懇:“大王厚愛,臣感激涕零!然則,臣有肺腑之言,不得不稟!”
“哦?吳子但說無妨。”楚悼王見他反應鄭重,也認真起來。
“大王!”吳起抬起頭,目光坦蕩而熾熱,“臣乃戴罪之身,自魯至魏,再至大楚,輾轉飄零,所求者,非高官厚祿,非嬌妻美眷!所求者,乃一展平生所學,助明君成就霸業!如今大王銳意革新,變法圖強,正是臣肝腦涂地、報效知遇之恩之時!此乃千載難逢之機!變法伊始,百廢待興,新軍初訓,強敵環伺(指北方的三晉:趙、魏、韓)!臣若此時分心家室,沉溺于兒女私情,豈非辜負大王信任,愧對楚國軍民?”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再者,大王明鑒!臣若與景、斗等豪族聯姻,結為姻親。日后推行新政,涉及彼等利益時,臣該如何自處?是秉公執法,大義滅親?還是徇私枉法,辜負王恩?此兩難之局,非臣所愿!亦非大王所愿!臣唯愿孑然一身,心無旁騖,手持大王所賜利劍,斬斷一切阻礙變法之荊棘!為大楚,開出一條光明坦途!至于家室…待大楚霸業初成,四海升平,臣若尚存殘軀,再議不遲!”
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大義凜然!既表達了對變法的專注和決心,又巧妙地點破了聯姻背后可能存在的政治陷阱和對變法事業的潛在危害,更把“孑然一身”塑造成了為國犧牲、公而忘私的高尚情操!
楚悼王聽得是心潮澎湃,又帶著一絲愧疚。是啊!寡人啟用吳起,不就是為了讓他大刀闊斧地改革嗎?如果把他和那些老貴族綁在一起,豈不是自縛手腳?吳起寧愿孤身一人,也要全心為寡人效力,這份忠心,這份魄力,何等難得!
“吳子!是寡人思慮不周了!”楚悼王感動地拍了拍吳起的肩膀,“卿真乃國士無雙!一心為公,寡人慚愧!聯姻之事,休要再提!寡人信你!你只管放手去做!寡人就是你最堅實的后盾!”
“謝大王信任!”吳起深深一揖,心中松了口氣。這第一波“糖衣炮彈”,算是成功擋回去了。
然而,貴族們的連環計,可不止這一招。硬的(抬棺鬧事)不行,軟的(美人計)也碰了壁。他們還有一張牌——**太子羋臧**。
這位楚國未來的繼承人,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從小在深宮長大,錦衣玉食,被一群守舊的老師傅和老貴族捧著長大。耳濡目染的,都是“祖宗之法不可變”、“貴族乃國之柱石”那一套。對于父王重用吳起,搞什么“削爵祿”、“練新軍”,弄得朝堂上雞飛狗跳,老貴族們怨聲載道,他打心眼里就不認同,甚至有些反感。尤其是削爵祿,那可是動了他未來也要依靠的貴族基本盤!
景丑等人敏銳地捕捉到了太子的這種情緒。于是,在屈宜臼“病愈”后一次“例行”的太子學業考校(其實就是走個過場)結束后,景丑作為伴讀(貴族子弟擔任的太子侍從),很“自然”地留了下來,陪著太子在花園里散步。
“殿下今日對答如流,幾位太傅都稱贊殿下天資聰穎,深諳治國之道呢。”景丑笑瞇瞇地拍著馬屁。
太子羋臧有些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治國之道,首在守成。遵循祖制,任用親貴,安定社稷。像吳起那般,一味蠻干,弄得人心惶惶,非明君所為。”他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顯然是平時聽多了類似的話。
“殿下英明!”景丑立刻附和,隨即話鋒一轉,嘆了口氣,“唉,只是…如今大王被吳起之言蠱惑,對其言聽計從。吳起行事,越發肆無忌憚。裁撤冗官也就罷了,如今竟連世襲爵祿都要動!長此以往,恐傷國本啊!殿下您想,那些世襲勛貴,世代忠良,乃我大楚根基!若無他們世代鎮守地方,效忠王室,僅靠那些不知根底的平民新軍,如何能保社稷安穩?吳起此等作為,名為強國,實則是要掘斷我大楚的根基!其心…可誅啊!”
他最后四個字,壓得極低,卻像毒刺一樣扎進太子羋臧的心里。太子臉色微變:“景丑,慎言!父王自有主張。”
“殿下恕罪!臣失言了!”景丑趕緊告罪,但話已經遞出去了,“臣只是憂心忡忡,為大楚未來計。大王…大王或許是被吳起一時蒙蔽。但殿下您,乃未來國君,高瞻遠矚,當明白其中利害。吳起在魏國,便因跋扈專權而遭驅逐。如今在楚國,變本加厲!若不及早約束,恐成尾大不掉之勢!屆時…唉!”他又是一聲長嘆,留下無限的遐想(或者說恐嚇)空間。
太子羋臧沉默了,看著花園里盛開的鮮花,眼神卻有些飄忽。景丑的話,像一顆種子,落在他本就不平靜的心田上,悄悄生根發芽。是啊,父王現在信任吳起,可將來呢?吳起權力這么大,連貴族根基都敢動,會不會…威脅到自己將來的王位?
幾天后,一個機會來了。楚悼王想讓太子了解一下新軍的情況(也有讓太子接觸實務的意思),便下旨讓太子羋臧在吳起和昭奚恤的陪同下,前往云夢澤畔(今湖北潛江附近)的新軍大營視察。
太子羋臧心里憋著對吳起的不滿和景丑灌輸的疑慮,一路上對吳起都是愛答不理,板著一張小臉。到了大營,更是擺足了儲君的架子。吳起對此毫不在意,你愛擺架子就擺,咱該干嘛干嘛。
他按計劃,安排了一場小規模的實戰對抗演習。由張魁和李柱各帶一支五百人的新兵隊伍,模擬攻防戰。沒有花架子,沒有提前排練,就是真刀真槍(木制兵器包布頭,但打身上也挺疼)地干!
“殺!”
“沖啊!別慫!”
“擋住!合圍他們!”
校場上塵土飛揚,喊殺震天。新兵們雖然動作還有些生澀,配合也談不上精妙,但那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狠勁,那不顧一切向前沖的氣勢,那即使被“擊倒”也立刻爬起來再戰的頑強,讓整個演習充滿了真實的硝煙味。張魁那標志性的咆哮和李柱冷靜的指揮穿插其間,將現場氣氛推得更加激烈。
太子羋臧一開始還抱著挑剔和輕視的態度,覺得這些泥腿子新兵,能有什么看頭?肯定比不上他見過的那些貴族子弟組成的儀仗隊“花架子兵”漂亮。但看著看著,他的小臉慢慢繃不住了。尤其是看到一支小隊在“敵軍”優勢兵力包圍下,非但不投降,反而結成圓陣,互相掩護,拼死抵抗,最終等來援兵反敗為勝的場景時,他的眼中露出了掩飾不住的驚訝。
演習結束,雙方各有“損傷”(鼻青臉腫是免不了的),但士氣高昂。吳起走到校場中央,沒有長篇大論,只對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卻眼神晶亮的新兵們問了一句:
“告訴我!你們為誰而戰?!”
短暫的沉默后,士兵們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回應:
“為大王而戰!”
“為楚國而戰!”
“為爹娘妻兒有田種!有飯吃!不受欺!”
這樸實卻充滿力量的吶喊,像重錘一樣敲在太子羋臧的心上。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支軍隊的魂魄是什么。這和他以前見過的那些懶散傲慢、只知向封君效忠的舊軍,完全不同!
回程的馬車上,太子羋臧一直沉默著,似乎還在消化校場上看到的一切。景丑想湊過去再煽風點火幾句,卻被昭奚恤用眼神制止了——老狐貍敏銳地察覺到太子情緒的變化。
吳起則閉目養神,仿佛剛才校場上那震撼人心的一幕與他無關。他知道,僅僅一場演習,不可能徹底改變太子根深蒂固的觀念。貴族們對太子的影響是長期而深遠的。但至少,他讓這位未來的楚王,親眼看到了新軍的力量,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這顆種子已經種下,至于何時發芽,就看天意了。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太子視察新軍后不久,一個更惡心人的陰招,從最意想不到的角度襲來。
這天,吳起正在客卿府處理堆積如山的各地推行新政的匯報文書(主要是關于裁汰冗員和追繳欠稅的),門房又一臉古怪地進來通報:“大人…外面…外面來了個人…自稱是…是您的同鄉…從衛國左氏(今山東菏澤曹縣或定陶區)來的…”
“衛國?左氏?”吳起握筆的手一頓,眉頭深深皺起。他的家鄉?那個他立誓“不為卿相,不復入衛”的地方?幾十年杳無音信,這個時候突然冒出個“同鄉”?
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好的,這是《吳起傳》第一部的第十三章,緊接第十二章結尾的“同鄉”風波:
***
**第十三章:老娘駕到?這戲太糙了!**
“衛國?左氏(今山東菏澤曹縣或定陶區)來的同鄉?”
吳起放下筆,那根飽蘸墨汁的毛筆尖懸在半空,一滴濃墨“啪嗒”滴在剛寫了一半的竹簡上,迅速暈開一團污跡。幾十年了,那個他立下“不為卿相,不復入衛”誓言的地方,早已在記憶里模糊成一片遙遠的、帶著血腥味的底色。這個時候,冒出來一個“同鄉”?
一股涼氣順著脊椎骨往上爬,不是思鄉的暖流,而是獵手嗅到陷阱時本能的警惕。張魁和李柱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計,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戒備。他們跟著吳起在魏國西河(今陜西黃河以西地區)打滾多年,太清楚將軍那些陳年舊事,更清楚那些貴族老爺們為了整人,什么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得出來!
“人呢?”吳起的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情緒。
“在…在府門外候著呢…”門房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個…是個老婆婆…穿得破破爛爛的,看著…挺可憐…”
老婆婆?吳起眉頭擰得更緊了。他站起身:“走,去看看。”張魁李柱立刻按著腰間的佩刀(雖然只是裝飾性的禮儀刀),像兩尊鐵塔般跟在吳起身后。
客卿府大門外,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人群中央,一個頭發花白、滿臉風霜皺紋、穿著打滿補丁粗布衣服的老婦人,正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顫巍巍地站在那里。她低垂著頭,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無聲地啜泣。那模樣,活脫脫一個飽經風霜、孤苦無依的鄉下老嫗。
“就是她?”吳起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
“是…是她。”門房點頭。
那老婦人似乎聽到了動靜,緩緩抬起頭。當她渾濁的目光對上吳起那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時,渾身劇烈地一顫,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手里的木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哆嗦著,發出一聲帶著濃重衛地口音、凄厲得能劃破人耳膜的哭喊:
“起兒啊——!我的兒啊——!!娘…娘總算找到你了啊——!!!”
這一嗓子,石破天驚!震得圍觀百姓耳朵嗡嗡響,也震得張魁李柱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娘?!將軍的娘?!
吳起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記憶的閘門被這聲凄厲的呼喚猛地撞開!那個在他年少離家、散盡家財求官不成反被嘲笑時,默默垂淚卻依舊為他準備行囊的婦人;那個在他逃亡前夜,偷偷塞給他最后幾枚銅錢,叮囑他“好好活著”的婦人…面容早已模糊,但那份刻骨的愧疚和未能盡孝的痛楚,卻從未消散。
他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嘴唇動了動,那個壓在心底幾十年的稱呼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娘…”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吳起那被無數陰謀詭計磨礪出的、近乎本能的警覺,像冰冷的毒蛇一樣纏住了他火熱的心臟!不對!太巧了!太刻意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削爵祿的新政捅了馬蜂窩,與屈、景、斗幾家貴族勢同水火的時候,一個“失散多年”的“老娘”從天而降?還是在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的客卿府門前,當著這么多百姓的面?
而且…吳起那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在老婦人那雙低垂著、看似枯槁卻異常干凈(對于一個“歷經艱辛尋子”的鄉下老婦來說,干凈得過分)的手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沒有一點長期勞作的厚繭和污垢!還有那雙布鞋,雖然打著補丁,但鞋幫子硬挺,鞋底磨損程度均勻,根本不像長途跋涉該有的樣子!
“娘…?”吳起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冰冷的探究,“您…真是從衛國左氏(今山東菏澤曹縣或定陶區)來?”
老婦人哭聲一滯,顯然沒料到吳起會這么問,她趕緊低下頭,用袖子擦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抽抽噎噎地說:“是…是啊!起兒!娘找你找得好苦啊!聽說你在楚國當了大官,娘就…就一路要飯,走了大半年…才…才找到這里…”她說著,又伸出手,似乎想上前抓住吳起的衣角。
就在這時,人群里突然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充滿了煽動性:“哎呦喂!造孽啊!當了大官就不認親娘了?這還是人嗎?”
“就是!看他穿得人模狗樣的!老娘穿得跟叫花子似的!”
“不孝啊!天打雷劈!”
“吳起!你連親娘都不認,你還是個人嗎?!”
幾個穿著打扮像是普通市井之徒,但眼神閃爍、明顯帶著任務來的家伙,在人群里七嘴八舌地起哄,瞬間點燃了圍觀百姓樸素的道德怒火。一時間,指責聲、嘆息聲、對吳起“不孝”的唾罵聲,像潮水般涌來。
張魁氣得肺都要炸了,手按在刀柄上,額頭青筋暴跳:“放你娘的屁!你們知道個球!再敢胡說八道,老子…”他作勢就要沖下去揪人。
“張魁!”吳起一聲低喝,阻止了他。吳起臉上沒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反而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悲憫?他走下臺階,彎腰撿起老婦人掉在地上的木棍,遞還給她。
“老人家,”吳起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周圍的嘈雜,“您說您是我娘,從衛國左氏(今山東菏澤曹縣或定陶區)來。那您一定記得,我家祖宅門前,那棵老槐樹旁邊,有什么特別的景致?”
老婦人一愣,眼神慌亂地閃躲:“槐樹…槐樹旁邊…就是…就是鄰居家的豬圈啊…還能有啥…”她回答得含糊其辭。
“豬圈?”吳起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冷笑,“我家祖宅在左氏城西,門前是一條青石板路,路對面是里正(鄉官)家的祠堂。左鄰是木匠張家,右舍是貨郎李家,哪來的豬圈?您記錯了吧?或者…您根本就沒去過左氏城西?”
“我…我…”老婦人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
吳起不等她辯解,繼續追問,語速不快,卻字字如刀:“您說您一路要飯,走了大半年。從衛國到楚國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何止千里?風餐露宿,您這雙手,為何如此干凈?指甲為何如此整齊?還有您這雙鞋,底子磨損如此均勻,倒像是…城里大戶人家后花園里走動的仆婦穿的,而非跋山涉水、踏破鐵鞋的旅人所穿!”
圍觀的百姓也不傻,聽吳起這么一說,再仔細一看那老婦人的手和鞋子,頓時也起了疑心,議論聲風向開始轉變:
“咦?是啊,這手看著是不像干粗活的…”
“鞋底是怪干凈的…”
“她剛才說左氏城西有豬圈?我二舅姥爺就是左氏人,沒聽說啊…”
那老婦人被吳起連番質問戳破偽裝,又見周圍人指指點點,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啕大哭:“不關我的事啊!是…是有人給了我錢!讓我來冒充的!他們…他們說只要我來哭一哭,鬧一鬧,說我是你娘…就能得一大筆錢!還能送我回老家…我…我一時糊涂啊!大人饒命!饒命啊!”
真相大白!
那幾個在人群里煽風點火的家伙,一看事情敗露,臉色大變,扭頭就想溜。可張魁李柱早就盯著他們呢!像兩頭下山的猛虎,一個箭步沖進人群,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幾個想跑的混混揪了出來,按倒在地!
“說!誰指使你們的?!”張魁的大嗓門震得人耳朵疼。
混混們嚇得魂飛魄散,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是…是景府!景府管家給的錢!讓我們找人來冒充,再…再起哄…敗壞吳大人的名聲!”
景府!景舍!
圍觀的百姓一片嘩然!又是景家!之前是屈家抬棺材,現在是景家找人冒充老娘!這些貴族老爺們,為了整倒吳客卿,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太下作了!
“景舍老狗!”張魁氣得破口大罵,“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吳起卻異常冷靜。他走到那癱軟在地、瑟瑟發抖的老婦人面前,沉默了片刻。這婦人,不過是個可憐的棋子。他解下腰間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里面裝著這個月的俸祿),輕輕放在老婦人身邊。
“拿著,回去吧。以后,莫要再行此等騙人之事。”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復雜的疲憊。
老婦人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錢袋,又看看吳起那張看不出喜怒、卻透著無盡滄桑的臉,羞愧和感激交織,趴在地上砰砰磕頭:“謝大人!謝大人不殺之恩!民婦該死!民婦該死啊!”
吳起沒再看她,轉身對張魁道:“把這幾個人,連同他們的口供,一并押送司敗衙門(司法機構)。告訴司敗大人,此案涉及栽贓陷害朝廷重臣,請務必嚴查幕后主使!至于這位老人家…”他頓了頓,“派人…安全送她出城,給她雇輛車,送她回家鄉吧。”
“是!大人!”張魁雖然恨不得立刻沖去景府殺人,但還是壓著火氣執行命令。
一場鬧劇,以景家偷雞不成蝕把米、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告終。吳起用冷靜的觀察和精準的質問,不僅化解了這場針對他人品的陰險攻擊,更將景家釘在了“下作無恥”的恥辱柱上!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的輿論,徹底倒向了吳起這邊。百姓們對這位一心為國、卻屢遭貴族構陷的客卿大人,充滿了同情和敬佩。
然而,回到空蕩蕩的客卿府書房,吳起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底深處涌出的、帶著血腥味的冰冷倦意。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暮色。那個老婦人絕望而羞愧的眼神,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娘…他真正的娘親,當年在他逃亡后,會經歷怎樣的煎熬?是否還在人世?是否也曾在某個寒冷的夜晚,這樣絕望地呼喚過他的名字?
“將軍…”李柱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粟米粥進來,看到吳起站在窗邊孤寂的背影,心里一陣發酸。他跟張魁不一樣,心思更細,能感受到將軍平靜外表下翻涌的痛楚。
吳起沒有回頭,只是低聲問:“李柱,你說…我娘她…還活著嗎?”
李柱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他放下粥碗,走到吳起身后,聲音有些哽咽:“將軍…老夫人…老夫人她…當年您離開衛國后不久…就…就憂思成疾…過世了…”
轟!
吳起只覺得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殘酷的真相被直接揭破時,那積壓了幾十年的愧疚和未能盡孝的痛苦,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吞沒!他猛地轉過身,雙手死死抓住窗欞,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那雙在戰場上令敵人膽寒的銳利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涌動著無法言說的巨大悲慟。
李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面:“將軍!您別這樣!是小的該死!小的不該說!老夫人…老夫人走的時候,聽說…聽說還念著您的名字…讓您…讓您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吳起閉上眼,兩行滾燙的濁淚,終于沖破了堅冰般的意志,無聲地滑落臉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個在油燈下為他縫補衣裳的模糊身影,那個在他離家時偷偷塞給他銅錢的溫暖手掌…最終,都化作了黃土一抔。
他辜負了母親,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卿相之位,為了那滿腔的憤恨和不甘。殺妻求將,背井離鄉…他得到了什么?是魯國的猜忌?是魏國的放逐?是如今楚國這四面楚歌、步步殺機的處境?還有這…這永遠無法彌補的喪親之痛!
“出去。”吳起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李柱張了張嘴,終究不敢再說什么,含著淚,默默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書房里,只剩下吳起一個人,和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像一尊石像般佇立在窗邊,任由無聲的淚水肆意流淌。這淚水,為亡故的母親,為被自己親手斬斷的親情,也為這充滿算計、冰冷刺骨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窗外的黑暗似乎都開始褪色,露出黎明的微光。吳起緩緩抬起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痕。那短暫的脆弱和悲傷,如同被拭去的淚水,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比鋼鐵更堅硬的冰冷,比寒冰更刺骨的決絕。
他走回書案前,拿起那份被墨跡污損的竹簡,看都沒看,隨手丟進一旁的炭盆里。火焰騰起,迅速吞噬了竹簡,發出噼啪的聲響,映照著他棱角分明、再無一絲波動的臉龐。
他鋪開一張嶄新的帛書,重新提起筆。筆鋒蘸滿濃墨,落下時,沉穩而有力,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牽絆的狠厲。
“臣吳起啟奏大王:景氏一族,不思報國,屢次構陷大臣,破壞新政,證據確鑿!其行徑卑劣,其心可誅!臣請大王,嚴懲景舍及其黨羽!沒收其部分封地、財貨,以儆效尤!并以其家財,充作新軍軍資!此等蠹蟲不除,新政難行,大楚難安!”
他不再猶豫,不再顧忌。既然這世道容不得半點溫情,既然那些貴族視他為死敵,那他吳起,就做一把最鋒利、最無情的刀!為了楚悼王的知遇之恩,為了那個“不為卿相,不復入衛”卻早已被鮮血和背叛玷污的誓言,更為了…在這冰冷的世道里,殺出一條屬于他自己的路!
當這份措辭激烈、殺氣騰騰的奏章送到楚悼王羋疑案頭時,這位年輕的楚王也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寒意和決絕。他看著奏章上那力透紙背的字跡,仿佛能看到吳起那雙布滿血絲、卻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
“景舍…確實太過分了!”楚悼王也被景家這接二連三的下作手段徹底激怒了。先是造謠募兵,再是離間太子,現在居然找人冒充吳起的老娘,當街污蔑其不孝!這簡直是把王室的顏面和他楚悼王的威信按在地上摩擦!
“準奏!”楚悼王提起朱筆,在吳起的奏章上重重批下兩個字!他決定不再姑息,必須殺雞儆猴!“著令司敗(司法官)嚴查景舍構陷大臣之罪!削其封地三成!罰沒家財一半!其子景丑,剝奪爵位,貶為庶人!所罰沒之財貨,盡數撥付新軍!”
這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了景家頭上!景舍被當眾申飭,罰得肉疼;他最倚重的兒子景丑更是被一擼到底,成了白丁,政治前途徹底完蛋!消息傳出,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震動!那些還在觀望、甚至蠢蠢欲動的貴族,瞬間噤若寒蟬!吳起這把刀,不僅鋒利,而且真敢砍!連景家這樣的頂級豪門都栽了,誰還敢輕易捋其虎須?
吳起用景家的鮮血和財富,再次為新政掃清了一大片障礙。他變得更加沉默,更加專注,幾乎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云夢澤畔(今湖北潛江附近)的新軍大營。
新軍的訓練強度陡然加大。吳起親自制定訓練計劃,親自下場示范,甚至親自擔任最嚴苛的考官。他的要求近乎殘酷:負重越野,必須在規定時間內跑完;格斗對練,必須真打實摔,鼻青臉腫是家常便飯;陣型演練,稍有差錯,全隊受罰。張魁那破鑼嗓子罵得更兇了,但新兵們卻沒人抱怨。他們親眼看到吳起和他們一起在泥地里摸爬滾打,和他們一起吃大鍋飯,看到這位位高權重的客卿大人,眼神里的疲憊和深藏的傷痛,也看到了他對這支軍隊傾注的全部心血。
“大人!喝口水吧!”一個臉上還帶著稚氣的新兵,鼓起勇氣,在訓練間隙把水囊遞給坐在土坡上休息的吳起。
吳起看了他一眼,接過水囊,喝了一大口,又遞回去,難得地問了一句:“累嗎?”
“累!”新兵挺直胸膛,大聲回答,“但值得!跟著大人練!練好了本事,以后上陣殺敵,立功受賞!讓爹娘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受那些封君老爺的窩囊氣!”他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吳起看著他,又看了看校場上那些揮汗如雨、咬牙堅持的身影,冰冷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松動。或許…這些被他用嚴苛訓練打磨出來的新兵,這些心懷改變命運渴望的年輕人,才是他在這冰冷的楚國,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時間在緊張的訓練和更緊張的政治博弈中悄然流逝。轉眼已近深秋。
這天,吳起正在大營校場上,親自考核一支新組建的弩兵小隊。他要求士兵們在奔跑中完成上弦、瞄準、射擊的動作,而且必須命中五十步外的移動靶標(用草人掛在滑索上模擬)。難度極高。
“預備——跑!”隨著吳起一聲令下,十名弩兵扛著沉重的弩機開始沖刺。上弦!瞄準!射擊!動作一氣呵成!
嗖!嗖!嗖!
大部分弩箭都射中了移動的草人,引來一陣歡呼。只有最后一排一個身材略顯單薄的新兵,因為奔跑中腳步不穩,上弦時手一滑,弩箭“噗”地一聲,歪歪斜斜地射在了草人旁邊的土地上,引來一陣哄笑。
那新兵臉漲得通紅,羞愧地低下頭。
吳起走過去,拿起他掉在地上的弩箭,看了看箭桿上刻著的名字:“田虎?”
“是…是小的…”新兵聲音細如蚊蚋。
“為什么沒射中?”吳起聲音平靜。
“小的…小的力氣不夠…跑起來…弩機晃得厲害…”田虎頭埋得更低了。
“力氣不夠?”吳起看著他單薄的身板,忽然道,“把上衣脫了。”
田虎一愣,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脫下了訓練用的麻布短褂。深秋的風已經很涼了,他瘦弱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微微發抖。周圍的新兵都好奇地看著。
吳起走到他身后,伸出兩根手指,在他后背肩胛骨之間的位置用力一按!
“啊!”田虎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痛呼,身體猛地一縮。
“這里疼?”吳起問。
“疼…疼…”田虎齜牙咧嘴。
吳起又在他腰眼附近按了幾下,田虎又是幾聲痛呼。
“你這不是力氣不夠,是姿勢不對,發力點錯了,筋骨也僵。”吳起放下手,對旁邊的教官道,“給他加練基礎樁功和馬步!先練穩下盤,再練開肩松背!力氣可以慢慢長,但用力的法門錯了,練死也沒用!”
“是!大人!”教官趕緊記下。
田虎又驚又喜,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客卿大人,不僅沒責罰他,還一眼看出了他的問題所在!“謝…謝大人指點!”
吳起擺擺手,示意他穿上衣服。他正要轉身離開,一個宮廷侍衛騎著快馬,風馳電掣般沖進了大營,直奔校場而來!
“報——!客卿大人!大王急召!請您速速回宮!”侍衛滾鞍下馬,氣喘吁吁,臉上帶著罕見的驚慌!
吳起心頭猛地一沉!楚悼王急召?難道宮里又出事了?還是邊境有變?
他不敢耽擱,立刻翻身上馬,對張魁李柱丟下一句“看好大營”,便打馬揚鞭,朝著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方向疾馳而去!夕陽的余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沒入通往王宮的官道盡頭。
(第十二章完)